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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人堆里:阿雷基帕、柯恰潘巴、皮烏拉、利馬(1936—1958)

豪爾赫·馬里奧·佩德羅·巴爾加斯·略薩1936年3月28日出生在阿雷基帕城中的女人堆里。在十歲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早就去世了。從他有記憶開始,家人們就是這樣告訴他的,他也就接受了這一事實。而他的童年生活依然過得十分幸福,母親、外祖父母和姨媽們都悉心照料他。根據秘魯人的說法,阿雷基帕人有自己一套獨特的處事方式。“阿雷基帕人無論走到哪里,”何塞·米格爾·奧維多這樣寫道,“都會保留他們原來的風格,忠實于他們眷戀的那個‘小祖國’,自愿被別人看作‘外省人’。”[1]不過巴爾加斯·略薩很快就發現自己是個特例,因為“我和阿雷基帕的關系是突然中斷的,沒什么鄉愁可言,更多的是種朝圣感,而非記憶”[2]

要一分為二地去看待阿雷基帕人身上的那種身為外省人的多愁善感的自豪感:自認為是“山里人”的阿雷基帕人和被稱為“沿海地區人”的阿雷基帕人。巴爾加斯·略薩本人是這樣解釋的:“各位都知道在阿雷基帕城里,人們認為出生在武器廣場以南的就是沿海地區人,出生在武器廣場以北的就是山里人。我出生在武器廣場以北,所以我算是山里人。”[3]奧維多描繪過巴爾加斯·略薩出生的那棟房子——“兩層小樓,帶花園和鐵柵欄”,認定它位于帕拉大街101號,是他外祖父母家的房子。實際上作家的父親埃內斯托·巴爾加斯(Ernesto Vargas)當時留在了利馬,在未來的小說家出生時,他已經和作家的母親朵拉·略薩(Dora Llosa)分開了。巴爾加斯·略薩只在阿雷基帕住了短短幾個月時間,后來被他稱為“沒有記憶的朝圣”的旅程就開始了。也許他真正的冒險和個人史,一個作家在無意識中逐漸成形的那些模糊時刻,是在玻利維亞的柯恰潘巴經歷的,他和母親、外祖父母一道搬去了那里,因為外祖父被任命為了秘魯駐該地的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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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奧與他的母親朵拉·略薩,19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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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歲,第一次領圣體當日,柯恰潘巴(玻利維亞)

在巴爾加斯·略薩撰寫的傳記、評論性和檔案式的文字里,以及其他人寫的同類題材的文字中,對于作家的童年生活已經有過不少描寫,最主要的信息來源是那些經過作家本人認定的“可靠記憶”——也許用巴爾加斯·略薩本人的話來說,它們是魔鬼的萌芽,或者正是魔鬼本身。生命的最初幾年——從1937年到1945年——在作家看來是無比幸福的,他生活在天堂般的家庭氛圍中,大人們照顧他,溺愛他。在女人堆里,那個小男孩慢慢長成了男人,也在無意中慢慢有了逆反心,這種逆反心也可以被視作反抗精神的根源。甚至在拉薩耶中學里,這位未來的作家就經歷了對文學最早的陶醉時刻,他在腦海中不斷重復和詮釋自己看過的電影(尤其是“人猿泰山”系列)、廣播劇、節日盛典和其他對那個“從未想過死亡的問題,也許認為自己永遠都不會死,還有著當體操運動員或斗牛士的雄心”的小男孩來說無比滿足的節目。

早年的家庭環境總被描述成某種令人愉快的涅槃經歷。一種涅槃,沒有任何扮演父親角色的人在身邊,我們對這一時期的巴爾加斯·略薩的印象就是一個被家人們保護在花園里的男孩。那段歲月使得巴爾加斯·略薩第一次認識了玻利維亞,后來玻利維亞元素又不斷在作家的生命歷程中出現。在玻利維亞(柯恰潘巴),巴爾加斯·略薩度過了童年歲月,這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在家中女眷們的溺愛中成長。后來他在利馬遇到了另一種玻利維亞元素,那是個玻利維亞人,后來成為他的小說里我最喜歡的人物之一:佩德羅·卡馬喬。十八歲時,他和玻利維亞人胡利婭·烏爾基迪成婚,那段經歷成為他對家族的最大反叛(也是對記憶中的玻利維亞的反叛),也是對利馬,或者說對整個秘魯的社會、文化和政治傳統的反叛。

年幼的巴爾加斯·略薩從未懷疑過父親的生死問題,他生活在一個由美妙的仙女組成的世界里,生活在各式各樣的童年神話中,一切調皮搗蛋的想法都能得到滿足。巴爾加斯·略薩認為自己的文學志向——盡管十分模糊——就誕生于那段沒有界限的童年時光中,一方面因為家人們總會滿足他的一切愿望,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另一方面也因為當他覺得自己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時候,這位未來的作家就在精神的世界里,在內心世界里切斷自己同外部世界的聯系。巴爾加斯·略薩把這種精神層面和記憶層面的適應力稱為“魔鬼”,這些經歷逐漸在未來的日子里成為這位小說家創作活動的隱秘根基。所有這些矛盾的經歷后來都成為他的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和文論作品的思想萌芽。去分析作家是在哪個時刻從哪些童年經歷出發變身成另一種人——具有反抗精神的人,這樣的行為沒什么意義。在巴爾加斯·略薩的例子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成為作家,而且同樣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聲名遠揚的人,所以在很長時間里,大家都把他看作六十年代西班牙語美洲小說“爆炸”中的“奇異男孩”。那些天堂般的、冒險式的經歷有時會讓人傷心,有時會讓人覺得像神明顯靈,我們總能在巴爾加斯·略薩的小說里輕易找到它們的痕跡。種種回憶、記憶和場景隱藏在這位未來小說家的腦海中,直到變成無可辯駁的文學創作素材。魔鬼們是在皮烏拉開始震懾他的靈魂的,巴爾加斯·略薩一家在1945年搬到了那座城市。在那之前,巴爾加斯·略薩的記憶并沒有被魔鬼占據,因為,正像他對哈斯說的那樣:“您是知道的,幸福意味著文學層面的歉收,那些年里發生的事情沒有一件對我產生過刺激作用。”[4]天堂的幻夢“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在我十歲時,一切都戛然而止了”[5],在皮烏拉,“微不足道的鄉村生活在巴爾加斯·略薩的記憶中變成了一種神化的經歷”[6]。“那是可怕的一年。”[7]巴爾加斯·略薩坦承道。

但是生活給小巴爾加斯·略薩的重擊——讓他開始看到另一種世界,那個世界不再嬌慣他。母親出人意料地告訴他,他的父親還活著,他馬上就要見到他了。巴爾加斯·略薩一直覺得父親是個偉大的陌生人,他從來就沒搞清楚過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可他卻來打破了小巴爾加斯·略薩家庭天堂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搞亂了原本秩序井然的幻想世界,那位未來的小說家是那片每日創造完善的精神世界的國王。“我很晚才認識他,我一直堅信他已經去世了。在我發現他還活著時,我已經沒辦法和他交流了。住在一起的那些年里,我倆的關系很差。他的行事方式和我完全不同。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我們幾乎可以算是兩個陌生人。他覺得我是被嬌生慣養著長大的,認為我是個任性又軟弱的孩子。”[8]巴爾加斯·略薩來到利馬,開始和如今支配他的生活的那個陌生人——他的父親,埃內斯托·巴爾加斯——斗爭。在那十年里他的父親一直生活在美國,還在那里又結了婚——那是在他和朵拉·略薩和解,返回利馬之前的事了,還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叫埃內斯托,在六十年代初得了不治之癥去世了(“我還記得,”巴爾加斯·略薩說道,“有一次他來利馬探望我們,那時候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了,能看得出他十分虛弱。”),另一個叫恩里克·巴爾加斯,后來當了律師,目前生活在加利福尼亞的洛杉磯。那個陌生人試圖糾正那位未來小說家每天的任性行為,最后還說服巴爾加斯·略薩進入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校學習,那里將成為那位未來作家生活經歷的具有基礎性作用的試金石。在利馬的拉薩耶中學讀完中學二年級(1947—1949)后,巴爾加斯·略薩就開始了自己的軍校生涯,那段經歷毫無疑問鍛造了作家的反抗精神,“包法利夫人就是我”也成為巴爾加斯·略薩貫徹一生的信仰。在皮烏拉,當巴爾加斯·略薩寫出那些童年故事時,外祖父母總是鼓掌祝賀,“因為他們覺得那是種才華”,巴爾加斯·略薩本人向哈斯這樣說道,可在埃內斯托·巴爾加斯看來,那正是懦弱的最佳體現,因為在那時的秘魯社會里,就像巴爾加斯·略薩本人曾多次回憶的那樣:“什么人要是成了半個詩人,也就意味著他成了半個娘娘腔……因為所有秘魯作家(由于那個國家社會的獨特性)都是失敗者。”[9]埃內斯托·巴爾加斯發現自己的兒子喜愛代表懦弱的文學之后,決定徹底改掉巴爾加斯·略薩身上的毛病,給他一個變成真正的男人的機會,等到許多年過去之后,兒子想起自己童年時當詩人的想法時,肯定會哈哈大笑。但是,就像在我們這些矛盾的社會里經常會發生的事情那樣,人們費盡心機制定的策略往往收效甚微。盡管之前在和父親對抗時已經萌生過當作家的念頭,可巴爾加斯·略薩的作家志向正是在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校得到強化的。大仲馬、雨果、埃米利奧·薩爾加里(Emilio Salgari)是他心中遭封禁的英雄,偷偷閱讀那些英雄的作品的行為誘發了巴爾加斯·略薩對未來的思考:他想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成為一名作家,而且是偉大的作家,盡管他對文學世界的認知還不夠全面。

萊昂西奧·普拉多變成了一座虛假的教養所。巴爾加斯·略薩觀察、體驗,在腦海中存儲和記錄那些將為他寫作《城市與狗》提供養分的魔鬼,他同樣也把自己第一次在皮烏拉停留的那些如夢似幻的日子保存在了記憶里,它們成為促使他寫出《綠房子》的神秘本源。在萊昂西奧·普拉多就和在秘魯社會里一樣,如果有人說自己是半個詩人,那就意味著“他是半個小丑,是半個不正常的人”,半男半女,半娘娘腔,所有特征都要加個“半”字,比一個男人想要成為的那種“真正的男人”“完整的男人”要少了些東西。因此巴爾加斯·略薩只能秘密地做著作家夢,在那項被禁止的隱秘活動中汲取養分。他知道文學是種社會罪孽,尤其是對他父親而言。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校是塊試驗田,是他不會浪費的顯影劑。兩年軍校生涯(1950—1951)的確給這位“士官生”帶來了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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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校士官生,下圖校園照片攝于1987年

1952年,經歷了上一年年末假期時給《紀事報》(La crónica)兼職打工的體驗后,巴爾加斯·略薩返回了皮烏拉,進入圣米格爾中學學習。在女人堆里長大的那個男孩,那個就秘魯社會的情況而言懷有反抗精神的“半個詩人,半個作家,半個小丑,半個不正常的人”如今已經真正地長大了,變得完整了,但反抗的精神依舊。他在圣米格爾中學的一些經歷化成了他寫《首領們》的時候依據的想法和魔鬼,那本短篇小說集在多年之后的1958年獲得了萊奧波爾多·阿拉斯短篇小說獎,1959年在西班牙由羅卡出版社(Ediciones Roca)出版。不過巴爾加斯·略薩并沒有放棄媒體行業:他在皮烏拉當地的日報《工業報》(La Industria)以專欄作者的身份工作,創作《綠房子》的想法就是在那時產生的,他記錄下了與那本小說相關的許多線索和故事。

何塞·米格爾·奧維多給我們講述了那段時間生活在皮烏拉的巴爾加斯·略薩的“文學史前史”。“有意思的是,他的文學創作生涯始于一部印第安主題的戲劇作品,《印加王的逃遁》(La huida del Inca)。”那是部三幕劇,還有開場和尾聲,上演日期是1952年7月17日,地點是巴利埃達劇院。“劇是前一年在利馬寫的,在作家本人的指導下上演,作為建城節系列演出的一部分。那部劇大獲成功,反復上演,直到慶典結束。”[10]今時今日,巴爾加斯·略薩本人也承認那部劇的文學價值并不高,皮烏拉更重要的作用在于給予了巴爾加斯·略薩創作《綠房子》時使用的許多“隱秘材料”。不過,皮烏拉不僅給巴爾加斯·略薩留下了許多后來幫助他創作自己最好的長篇小說之一的記憶,還讓他有了許多埋藏心底的秘密,就像作家本人在《永恒的縱欲》(La orgía perpetua)中所言:“我第一次接觸《包法利夫人》是在電影院。那是1952年一個炎熱夏日的夜晚,在皮烏拉的棗椰樹的掩映下,武器廣場上新開了一家電影院,電影就是在那里上映的:詹姆斯·梅森飾演福樓拜,扮演羅多爾夫的是瘦高的路易斯·喬丹,愛瑪·包法利焦躁的神情和動作被珍妮弗·瓊斯演了出來。那部電影應該沒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看完電影后我并沒有迫切想要找書來讀,不過我正是在那個時期開始如饑似渴地讀小說的。”[11]

巴爾加斯·略薩最早的幾則故事發表于利馬,是他在返回那座城市居住時寫的。他在秘魯首都學習、工作。他進入圣馬科斯大學(Universidad de San Marcos)學習,結果那里又成了他未來文學事業的試驗田,《酒吧長談》里的許多故事就源自那段經歷。巴爾加斯·略薩依然是個“嬌生慣養的小男孩”,是個讓母親和姨媽們牽腸掛肚的年輕人,盡管他的父親向他投來的總是兇狠的目光。從他的自傳可以看出,在那個時期,最令他焦慮的事情就是在不中斷學業的情況下打工。巴爾加斯·略薩本人曾坦承那些日子是自己經歷過的最艱辛的時期之一,他別無他法,只能“干很多活兒”,做很多工作,很多細碎的零活,好讓他能夠獨立起來,有時間寫作。于是,他開始明白了后來成為他職業準則之一的一條原則:放浪消遣的生活與作家或想要當作家的人必須堅守的紀律是難以共存的。在廣播電臺工作時,他各種種類的消息都要寫,甚至包括那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他還在利馬總公墓干過活兒,那份工作(奧維多稱之為“記錄員”)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十分荒唐:在那座墓地里記錄和整理無人祭拜的死者的姓名。

利馬,對于他來說,就像對于他最尊敬的作家之一——塞巴斯蒂安·薩拉薩爾·邦迪——來說一樣,是座恐怖、灰暗的城市,他被擠壓在工作、挫敗感和丑聞之間,就像患上了幽閉恐懼癥。比較而言,給他帶來麻煩較小的倒是他和胡利婭·烏爾基迪的那段引人注目的婚姻了(巴爾加斯·略薩當時只有十八歲,而胡利婭·烏爾基迪則已經三十歲了),作家后來將其中的某些經歷轉變成他最重要的小說之一《胡利婭姨媽與作家》(La tía Julia y el escribidor)中的某些重要情節,本書將在后續章節中詳細講述中間的來龍去脈。巴爾加斯·略薩還回憶說多虧了幾個朋友推薦的一些工作,才緩解了他當時面臨的困難境地,而那種困境幾乎要扼殺掉他的作家夢了。巴爾加斯·略薩經常提及歷史學家波拉斯·巴雷內切阿(Porras Barrenechea),他認為那是讓年輕的自己獲益最多的人,那時的巴爾加斯·略薩剛剛在利馬發表了自己最早的幾則短篇小說。五十年代后半葉,巴爾加斯·略薩堅持不懈地與幾家固定的出版物和報紙保持合作關系,他的作家夢也在逐漸成形:在《秘魯水星報》(Mercurio Peruano)上首次刊發了他的短篇小說《首領們》,在《商業報》(El Comercio)的周末副刊上發表了《祖父》(El abuelo)。千奇百怪的冒險經歷滋養著巴爾加斯·略薩的文學創作。他和洛艾薩、阿貝拉爾多·奧貢多一起推出了上文有所提及的《寫作手冊》(1956—1957),后來又推出了《文學》(1958—1959)。在所有那些冒險中,巴爾加斯·略薩一直抱有跳脫出利馬那讓人窒息的、鄉土風濃郁的文學環境的理想。他第一次出國之旅算是個驚喜:《法蘭西雜志》(Revue Fran?aise)在秘魯組織了征文比賽。巴爾加斯·略薩用《挑戰》(El desafío)參評,那則短篇小說后來也被收錄到了《首領們》中。《挑戰》后來獲了獎,獎品是到法國旅行。那次旅行更加堅定了巴爾加斯·略薩逃離秘魯、在精神層面上流亡的想法。決心已下,他要離開秘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詩人路易斯·塞爾努達(Luis Cernuda)寫的那樣:因為歐洲即世界

機會來了,巴爾加斯·略薩獲得了到西班牙馬德里攻讀博士學位的獎學金,后來在作家的回憶中,彼時西班牙的首都仍處在依然掌控全西班牙的佛朗哥主義的控制下,是一座落后而壓抑的城市。“我當時最大的理想是到巴黎去,”巴爾加斯·略薩在1985年撰寫的一篇回憶那個時期經歷的文章中這樣寫道,“因為我那時閱讀的所有文學作品幾乎都是美國作家和法國作家寫的。不過身處利馬的我覺得馬德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然了,那個時期(1958)佛朗哥還在,不過我還是對自己說,能到劇院里去看看那些在秘魯我們只能閱讀的黃金世紀的戲劇實在是太棒啦。”[12]巴爾加斯·略薩在描寫當時的馬德里和他所在大學的氛圍時用了“必要的殘酷”這個詞,不過在文中的某些部分,我們能看到巴爾加斯·略薩本人對那段馬德里時光的懷念壓倒了對那種殘酷性的批判,他坦承正是在那座壓抑的城市里他開始明白自己能夠成為真正的小說家。“博士課程里的一個同學,”巴爾加斯·略薩舉例說道,“在得知我并不是由神父見證完婚的之后就不再同我打招呼了。”他還提到了政治審查的問題。“出于奇怪至極的原因,”巴爾加斯·略薩說道,“很多騎士小說,例如《蘭斯洛特》(Lancelot du Lac),被劃入了題為《地獄》的書系中去。”在提及馬德里國立圖書館時,他這樣寫道:“那是棟巨大而陰暗的建筑,頂極高,位于拉卡斯特亞納大道上,到冬天的時候,我們這些讀者在里面幾乎要被凍僵了。”在那篇題為《當時還是鄉村的馬德里》的文章中,巴爾加斯·略薩回憶了他在西班牙首都生活的時光,“那時阿方索·帕索(Alfonso Paso)還是在那里最受歡迎的劇作家”。他認為在眾多的案例中,對電影的審查是最荒誕的:“審查機構禁止在大銀幕上上映的那些影片后來都經歷了可怕的剪輯,最有甚者,被剪得像短片一樣。”此外,審查機構“也在影片譯制方面起作用,它會對原來的臺詞進行加工‘潤色’,按照當時的道德標準進行修改,有時候因此造成了很滑稽的結果(對譯制片最有名的篡改當屬把《紅塵》里的情人變成了兄妹)”。那篇文章最后一部分的內容與巴爾加斯·略薩在ICI[13]于馬德里組織的向其作品致敬的系列活動上的講話的內容很相似,“我認為就是在這里,在馬德里,在1958年年中之后的幾個月里,我第一次嚴肅思考了自己的志向問題……就是在這里,在馬德里,我做出了決定”[14],巴爾加斯·略薩指的是他作為小說家的志向。他當時住在薩拉曼卡區的一間公寓里,具體位于卡斯特洛醫生路上。巴爾加斯·略薩還記得皮奧·巴羅哈(Pío Baroja)小說里的情節發生的路線圖,記得書中人物進出希洪咖啡館(el café Gijón)的情景(時至今日,巴爾加斯·略薩仍會時不時地到那里去,有時甚至孤身一人,去品嘗西班牙傳統美食:雜燴菜、菜豆湯、肉丸、土豆餅……),他也記得佩雷斯·加爾多斯(Pérez Galdós)筆下舊日馬德里的樣子,尤其是《福爾圖娜塔和哈辛塔》(Fortunata y Jacinta)中的描寫。“從那時起,”巴爾加斯·略薩寫道,“我在舊大陸和新大陸的許多城市居住過。但從沒有哪座城市像這座西班牙‘鄉村’一樣讓我有家一般的感覺,讓我體會到西班牙人民在對待外國人時慷慨好客的熱情。這種品質在接下來的六年巴黎時光中反復在我的記憶中閃現,因為有趣的是,巴黎正是同時匯聚兩種特點于一身的城市:對外國人有不可抵擋的吸引力,但又對外來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最不熱情。”[15]

巴爾加斯·略薩離開了秘魯,來到了歐洲,拿著名為“哈維爾·普拉多”的獎學金來到了馬德里。他要在康普頓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他的論文是關于魯文·達里奧(Rubén Darío)的,這也是他公開表示尊崇的作家之一,他對這位作家十分了解,在利馬讀本科時就寫了題為《解讀魯文·達里奧的基礎問題》(Bases para una interpretación de Rubén Darío)的論文。不過在那個時期他并沒有完成博士學業,那時候,“那所大學里的西班牙語美洲文學方向的老師只了解浪漫主義及之前的文學,因為他覺得現代主義及之后的文學十分可疑”[16]。那時他已經寫成了短篇小說集《首領們》,在我看來,那本書只是他的“史前”作品。他作為作家的冒險始于馬德里。在卡斯特洛醫生路上的那間公寓附近的酒吧和咖啡館里,巴爾加斯·略薩開始創作《城市與狗》的初稿,后來全書基本上是在巴黎完稿的。在馬德里度過的一年對于巴爾加斯·略薩堅定自己的小說家志向,立志把文學作為畢生事業,決心靠文學生活,成為像他尊崇的那些作家一樣的寫作者來說具有決定性意義。但是從經濟層面來看,巴爾加斯·略薩面臨的困難越來越多了。“獎學金的錢數并不多,”奧維多這樣寫道,“這種狀況迫使巴爾加斯·略薩進行了許多有趣的冒險活動,例如,成為不可思議的‘印加舞團’的一員(舞蹈演員:巴爾加斯·略薩和保羅·埃斯科巴,后者后來成為游擊隊員,死在了秘魯;舞蹈編導:秘魯詩人巴勃羅·格瓦拉),他們參加了一項在西班牙組織的民間舞蹈大賽,還得了獎。”[17]在拍攝于那個時期的一張照片里,巴爾加斯·略薩陶醉地跳著舞,他想用舞蹈藝術來滋養自己著迷的另一項藝術,這種信念將在短短幾年后把他變成寫作的野獸


[1]Oviedo, José Miguel, op.cit.

[2]Semana de Autor: Mario Vargas Llosa, Ediciones Cultura Hispánica, ICI, Madrid, 1985, p.31.

[3]Semana de Autor: Mario Vargas Llosa, Ediciones Cultura Hispánica, ICI, Madrid, 1985, p.31.

[4]Harss, Luis, Los nuestros, s.d., p.433.(轉引自José Miguel Oviedo, op.cit., p.21。)

[5]Ibid., p.422.

[6]Ibid.

[7]Ibid., p.433.

[8]Harss, Luis, Los nuestros, s.d., p.433.(轉引自José Miguel Oviedo, op.cit., p.21。)

[9]Vargas Llosa, Mario,“Sebastián Salazar Bondy y la vocación del escritor en el Perú”, Revista Peruana de Cultura, n. 7-8, 1966年6月, p.2154.(轉引自Vargas Llosa, Mario, Contra viento y marea, Seix Barral, Barcelona, 1983.)

[10]Oviedo, José Miguel, op.cit., p.25.(關于《印加王的逃遁》的信息源自路易斯·阿方索·迪耶斯,由奧維多引述。)

[11]Vargas Llosa, Mario, La orgía perpetua, Taurus, Madrid, 1975, p.16.

[12]Vargas Llosa, Mario, Contra viento y marea, Seix Barral, Barcelona, 1990, vol.111.(《當時還是鄉村的馬德里》一文發表于Le Temps Stratégique, Ginebra, n.13, 1985年夏,pp.27-32。)

[13]疑為于1979年在西班牙成立的伊比利亞美洲合作院(Instituto de Cooperación Iberoamericana)。——譯注

[14]Semana de Autor: Mario Vargas Llosa, op.cit., p.13.

[15]Vargas Llosa, Mario, Contra viento y marea, op.cit.

[16]Vargas Llosa, Mario, Contra viento y marea, op.cit. p.9.

[17]Oviedo, José Miguel, op.cit., p.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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