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子里蹲著個黑乎乎的東西,看不清樣子,縮在角落里,發出“嗚嗚”的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這是個小鬼,死的時候才三歲,被爹媽扔在河里淹死的。”玄塵用根細竹竿撥了撥那東西,“你看它腦門上,是不是有層白霜?那是怨氣凝的,越厚越兇。”
我湊近了點,果然看見那團黑東西的頭頂,結著層薄薄的白霜,像撒了把鹽。它好像察覺到我在看,突然抬起頭——沒有臉,只有兩個窟窿,黑洞洞的,往外冒著涼氣。
我沒躲。它也沒撲過來,就那么盯著我,嗚嗚聲慢慢低了下去,像在哭。
“有點意思。”玄塵挑了挑眉,“一般的小鬼見了生人早炸毛了,對你倒挺老實。”他把黑布重新蓋上,“記住了,鬼這東西,跟人一樣,有橫的有慫的。你怕它,它就欺負你;你比它橫,它就怕你。”
從儲藏室出來,玄塵讓我去打掃院子。說是院子,其實就是塊巴掌大的空地,堆著些破花盆,墻角長著叢雜草,草葉上還掛著霜。
“掃干凈,一根草都不許剩。”他抱臂站在門口監工,“這活兒看著簡單,實則是練心。你得在干活的時候,耳朵聽著動靜,眼睛看著影子,心里想著周圍有沒有不干凈的東西。”
我拿起掃帚,一下下掃著。冬天的風跟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疼。掃到墻角時,掃帚尖碰到塊松動的磚,“咔噠”一聲,磚掉了,露出個洞,里面黑黢黢的。
從洞里飄出股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飯香,有點像……孤兒院食堂里餿了的粥。
“師傅。”我喊了一聲。
玄塵走過來,往洞里瞅了瞅,臉色微變:“別碰!”他從兜里摸出張符紙,卷成個小卷,點燃了塞進洞里。符紙燒得很快,冒出股黑煙,那餿味更濃了,還夾雜著一聲尖細的慘叫,像老鼠被踩死了。
“是個餓死鬼,藏在這兒有些日子了。”玄塵拍了拍手,“算你運氣好,剛學認鬼就撞上一個。記住這味兒,以后聞著就得小心。”
我盯著那個洞,總覺得里面有東西在看我,涼颼颼的。
中午玄塵帶我去吃餛飩,就在街攤兒拐角那家,老板是個瘸腿的老頭,說話漏風。玄塵跟他熟得很,坐下就喊:“兩碗餛飩,多加辣,再來兩瓣蒜!”
“你這小徒弟,看著面生啊。”老頭一邊往鍋里下餛飩,一邊瞟我。
“剛撿的,命硬。”玄塵嚼著蒜,含糊不清地說,“前陣子老槐樹下那事,你聽說了?”
老頭手抖了一下,餛飩撒了好幾個:“聽說了聽說了,邪乎得很……那樹底下,早年是個亂葬崗,埋的都是些沒主的死人。”他壓低聲音,“我爺爺那輩就說,那樹成精了,靠吃死人肉活著。”
玄塵沒接話,把自己碗里的辣椒挑給我一半:“多吃點辣,驅寒。”
我咬了口餛飩,辣得舌頭直發麻,額頭卻冒出點汗,小腹里的寒意好像淡了點。
下午玄塵教我疊紙錢。黃紙裁成長條,對折,再折成元寶的樣子。他手很巧,折得又快又整齊,我笨手笨腳的,總把紙弄破。
“慢著點,這是給鬼花的錢,疊不好它們收不著,該來找你麻煩了。”他一邊說一邊示范,“你疊的時候,心里別想別的,就想著‘拿了錢就走,別來煩我’,它們能聽見。”
我照著他說的做,果然順手多了。疊著疊著,窗外的天又暗了,風卷著沙子打在玻璃上,沙沙響,像有人在用指甲撓。
“今晚你睡儲藏室。”玄塵突然說。
我抬頭看他。
“那小鬼今晚得放出來透透氣,你在旁邊守著,看看它敢不敢靠近你。”他說得輕描淡寫,“別怕,我在門口看著。這是你第一課,得知道跟鬼打交道,是啥感覺。”
儲藏室里沒點燈,只有那只裝著小鬼的籠子放在墻角,黑布半掩著,能看見里面那團黑影縮在角落。我坐在地上,背靠著墻,手里攥著玄塵給的一張符紙,硬邦邦的像塊紙板。
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還有……籠子里傳來的“咔嚓”聲,像有人在啃指甲。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團黑影慢慢動了。它沒站起來,是貼著籠子底往外挪,像攤融化的墨。離我還有三尺遠的時候,它停住了,發出“嗚嗚”的聲,跟下午在儲藏室里一樣。
我沒動,也沒說話。
它又往前挪了挪,這次離我只有一尺遠。我能看清它身上的黑毛,其實不是毛,是一團團纏繞的黑氣,黑氣里隱約能看見小小的手和腳,像個沒長開的嬰兒。
突然,它抬起頭,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窩對著我,里面慢慢浮起兩點紅光。
我攥緊符紙,指尖都發白了。小腹里的寒意開始翻涌,不是冷,是燙,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嗷——”
小鬼突然尖叫一聲,猛地往后縮,撞在籠子上,發出“哐當”響。它好像很怕我身上的寒意,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黑氣都淡了不少。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條縫,玄塵的聲音傳進來:“還行,沒尿褲襠。”
他走進來,用黑布把籠子蓋好:“看來你這體質,比我想的還厲害。一般的小鬼,近不了你的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全是繭子,“但這不是好事。厲害的鬼,就喜歡你這種‘大補’的體質。”
我站起來,腿麻得差點摔倒。儲藏室里的檀香味好像更濃了,混著那小鬼身上的餿味,說不出的古怪。
“師傅,”我看著他,“王阿姨……是不是被那棵樹吃了?”
玄塵愣了一下,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把籠子拖回角落:“以后別問這些。該讓你知道的,我自然會說。”
回臥室的路上,經過東頭那間禁地,我聽見里面傳來“滴答”聲,像水滴在石頭上。可這屋里明明沒漏水。
躺在床上,我摸了摸手背上那個淡淡的楔形印記,已經快看不見了。小腹里的寒意慢慢平息下去,像潮水退了潮,留下一地濕冷的沙子。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玄塵帶我走進的,不只是這個干凈的小別墅,更是一個藏滿了鬼和秘密的世界。而我,從陰時陰刻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這個世界里,一步步走下去,不管前面是啥。
窗外的風還在刮,樹影還在晃。我閉上眼睛,沒再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