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漫過腳踝，刺骨的寒意讓林小凡的牙齒都在咯咯打顫。但他此刻根本顧不上這生理上的折磨。王大炮那石破天驚的“滌塵凈體神功”宣言，像一顆精神核彈在狹小的廁所爆開，摧毀了一切邏輯的基石，也徹底炸碎了他僅存的思考能力。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

“高人…在閉關…？”擠在王大炮身后的一個男生，看著隔間里渾身濕透、眼神呆滯、手握馬桶刷如同握著絕世神兵的林小凡，咽了口唾沫，小聲重復著。

“地…地脈陰煞之水？聽起來就很厲害！”另一個男生看著地上渾濁上漲的污水，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一絲躍躍欲試，“炮哥，這水…能沾點仙氣不？”

“胡鬧！”孟冉的聲音猛地響起，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強行壓制的混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氣急敗壞？她的臉色極其難看，那張萬年冰封的臉此刻竟有些發(fā)青，握著銀色金屬管（后來林小凡才知道那居然是個微型電擊筆）的手微微顫抖，顯然還在承受著王大炮那毀滅性“認知污染”的余波沖擊。她深吸一口氣，似乎想重新掌控局面，但眼神掃過隔間里那個荒謬場景和王大炮那副“我掌握終極真理”的臉，強行建立起來的邏輯框架又有了崩塌的跡象。

“這里是男廁所！不是…不是修煉洞府！”孟冉的聲音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聽起來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王大炮！還有你們幾個！立刻離開！回教室去！這是命令！林小凡！你…”

她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隔間里，一直充當背景音的巨大沖水轟鳴聲，毫無預兆地停歇了！

嘩啦啦——嗡——

余波的水流還在馬桶里回旋打轉，發(fā)出空洞的嗚咽。彌漫的水霧開始沉降，視野變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死寂再次降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小凡身上。

他，動了。

撲通！

林小凡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渾濁的污水中！水花四濺！他手中的那根“九幽玄冰刷”（馬桶刷）脫手掉落，漂浮在污濁的水面上，像一根無助的浮木。

他臉色慘白得如同剛從停尸房撈出來，濕透的頭發(fā)緊貼著額頭，水滴順著下巴啪嗒啪嗒地砸在水面上。眼神空洞，毫無焦距地望著前方，嘴唇哆嗦著，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這姿態(tài)，不像是在閉關，倒像是遭受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精神重創(chuàng)，瀕臨崩潰！

王大炮眼疾手快，猛地將手里的拖把（方天畫戟？）一扔，一個箭步?jīng)_進隔間，冰涼骯臟的污水也阻擋不了他拯救兄弟（高人）的決心！他一把攙扶住搖搖欲墜的林小凡，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憫和一絲“果然如此”的沉重：

“兄弟！我就知道！引動如此巨量的地脈陰煞之氣沖刷自身，哪怕你神功蓋世也扛不住！反噬！這是天地反噬的先兆啊！快！我扶你出去！必須找個純陽清凈之地調(diào)息！”他扭頭朝門口那幾個還杵著的“正義伙伴”大吼：“還愣著干嘛？！趕緊開路！去頂樓水房！那里朝陽！陽氣最足！”

那幾個男生如夢初醒：“哦哦！炮哥！高人！這邊！快！”他們手忙腳亂地讓開道路，眼神更加敬畏了（高人運功遭到反噬，果然兇險！）。

王大炮半扶半拽著幾乎喪失行動能力的林小凡，如同拖著一條破麻袋，踉踉蹌蹌地趟過污水，走向門口。

孟冉就站在那里，如同唯一一座試圖在混沌中維持秩序的礁石。她的筆記本還打開著，鋼筆卻沒有落筆，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看著被攙扶出來、眼神渙散、渾身濕透滴著臟水的林小凡，再看看王大炮那不容置疑的“高人護衛(wèi)”姿態(tài)，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是繼續(xù)堅持帶人去教導處？還是…阻止這種荒誕的“閉關轉移”？

【警告！宿…滋滋…宿主生理狀態(tài)：極危…精神：宕機…】

【檢測到強大干擾源…邏輯核心…污染殘留…滋滋…無法解析…】

【啟動深度休眠…待機…】

腦海里，系統(tǒng)斷續(xù)的嗡鳴如同垂死的蜂鳴，最終徹底歸于沉寂。這最后的“臨睡遺言”，徹底抽走了林小凡最后一絲力氣和依靠，他整個人的重量幾乎完全壓在了王大炮身上。

“班長…”王大炮看著擋在面前的孟冉，臉上寫滿了大義凜然和不容置疑的“護法”精神，“情況緊急！高人現(xiàn)在三魂不穩(wěn)七魄動蕩！急需純陽之地壓制陰煞！您也知道，走火入魔非同小可！輕則經(jīng)脈盡斷，重則當場爆成血霧！屆時這片廁所，乃至這棟樓都會被污染成極陰鬼蜮！您也不想看到我們一中變成午夜兇校打卡地吧？！”

他那擲地有聲的“血霧論”極具視覺沖擊力！幾個跟著的男生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看林小凡的眼神已經(jīng)從敬畏變成了恐懼！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孟冉的表情再次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她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性邏輯，在這接二連三的毀滅性精神沖擊下，如同被錘了千百遍的生鐵，正在飛速地被鍛打成她完全不認識的形狀。

她看著林小凡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生理上確實慘，精神上是被嚇的和累的），又感受著王大炮那強烈的、帶著一絲“不讓我走就同歸于盡”的狂熱眼神，以及那幾個男生“快逃命”般的催促…最終，她似乎極其艱難地下定了某個決心。她沒有讓開，但也沒有再強行阻攔。只是那握著微型電擊筆和筆記本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她沒有再看林小凡，而是將冰冷銳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王大炮那張因激動而發(fā)紅發(fā)亮的胖臉上，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從北極冰川深處傳來：

“王大炮。帶他走。”

“但你們今天的所作所為，包括你臆想出來的…血霧…污染…”

她的語氣陡然加重，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帶著強烈的威脅和警告：

“我會記下。一筆一筆，清、清、楚、楚、地、記、下！”

“今天放學。教導處。你。林小凡。必須給我，給李主任，給劉老師，一個交代！否則…”她目光掃過整個混亂的廁所，“后果，會比爆成血霧，更加嚴重！”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轉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冷風！那挺得筆直的背影，如同即將離弦的冰箭，每一步都踏著壓抑到極致的怒意和混亂，迅速消失在廁所外的走廊拐角。空氣中只留下那冰冷的余威和…一個極其細微、但清晰的噴嚏聲？（阿嚏！）

“班長好像…打噴嚏了？！”

“我靠！冰魄玄氣果然厲害！連冰山班長都抵擋不住！寒氣入體了！”

“一定是剛才隔間陰煞之氣外泄！班長離得太近了！”

王大炮身后的男生小聲驚呼起來。顯然，在“王大炮認知污染學說”的教育下，他們的思想已經(jīng)被深度洗禮。班長打噴嚏？那必須是被高人修煉散逸的陰煞寒氣所傷！合情合理！

王大炮也聽到了那聲噴嚏，更是渾身一震！他看向孟冉消失的方向，臉上悲壯之情更濃，甚至帶上了幾分“我大意了”的懊惱：

“唉！班長離門太近！雖然她自身冰寒屬性異于常人，但終究是凡軀！怎能抵擋得住地脈陰煞之氣的沖擊？！冰魄入腑，玄氣攻心…罪過！罪過啊！高人，快走！遲恐生變！萬一班長堅持不住冰封萬里，我們就真成冰雕了！”

林小凡：“……”

他不知道該慶幸孟冉的暫時放過，還是該恐懼她留下的“秋后算賬”宣言。但他此刻真的一絲力氣都沒有了，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欠奉，只能任憑王大炮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拖出了這個噩夢般的廁所戰(zhàn)場。

*

頂樓水房。

這里說是水房，其實更像是堆放清潔工具的雜物間加一個大型水箱控制室。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鐵銹和漂白粉的混合氣味。陽光透過高處狹窄的窗戶斜射進來，在漂浮的灰塵中形成幾道光柱。角落里堆放著歪歪扭扭的拖把、水桶和幾個落滿灰的舊課桌椅。巨大的水箱鐵皮外殼冰冷，發(fā)出沉悶的嗡鳴。

王大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徹底脫力的林小凡扶坐到墻角一個相對干凈的舊課椅上（他自己也累得夠嗆，揉著屁股疼得直咧嘴）。然后，他立刻進入“護法”模式，像只警惕的土撥鼠，從水房門口探出頭去，左右張望了半天，確認無人跟蹤（主要是確認班長殺沒殺回馬槍），才小心翼翼地把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從里面反鎖上。

咔嚓。

鎖舌咬合的聲音在寂靜的水房里格外清晰。

安全了…暫時的。

林小凡癱在椅子上，像一灘融化的爛泥。身上濕透的校服冰冷地貼著皮膚，帶走最后一點體溫，讓他忍不住蜷縮起來瑟瑟發(fā)抖。頭疼得要命，嗡嗡的耳鳴還在持續(xù)，眼前陣陣發(fā)黑。不只是身體的疲勞，王大炮的“認知污染風暴”和孟冉最后的冰冷審判，更是徹底掏空了他的精神。他甚至覺得，就這樣在這冰冷的水房里昏死過去，好像也挺好…

“兄弟！兄弟！堅持住！”王大炮鎖好門，立馬沖回林小凡身邊蹲下，臉上寫滿了關切和興奮（？），“怎么樣？陰煞之氣還在體內(nèi)亂竄不？冰魄攻心之癥可有緩解？”他伸出自己短粗的手指，想去摸林小凡的脈搏。

林小凡猛地哆嗦了一下，用盡最后一點力氣縮回手。他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碰任何人，尤其是這個造成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

“咳…高人就是高人，這時候還要保持距離，防止氣息相沖…”王大炮立刻收回手，訕訕地解讀著林小凡的抗拒，然后變戲法似的從自己那個鼓囊得像多啦A夢口袋的書包里掏出一樣東西——一個裹著厚厚錫紙、散發(fā)著微弱溫熱的包裹！

“看！我就知道有這一劫！”王大炮眼神狂熱，小心翼翼地剝開錫紙，“張記油條！還熱乎著！純小麥粉制作，吸收大地陽氣！裹腹充饑！驅除陰煞！正適合高人你現(xiàn)在鞏固根基！”

一股濃烈的地溝油炸油條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混雜著灰塵和漂白粉的味道，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芳香”。

林小凡看著遞到面前、油光閃閃、還在微微冒著熱氣的油條，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想起校門口王大炮嘴里的油條味，想起那根引發(fā)了一切的“神力無敵”馬桶搋子…“嘔…”他終于忍不住，俯下身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

“唉！反噬傷胃！陰寒蝕骨！看來只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了…”王大炮趕緊又把油條裹好，塞回書包，臉上滿是心疼和擔憂。他自己倒是毫不客氣地掰了一小段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感嘆：“今天早上這事兒…太兇險了！兄弟你那招‘引煞滌塵’，動靜也忒大了點！把劉主任都震翻了！還把門都震破了！連班長那萬年大冰山都給整感冒了！嘖嘖嘖…”他眼睛亮得嚇人，“不過效果肯定絕頂！經(jīng)過這陰煞地脈之水這么一洗，兄弟你現(xiàn)在的內(nèi)力，是不是已經(jīng)精純?nèi)缢\轉如意了？是不是感覺渾身輕飄飄，隨時能御風飛升？”

說著，他還滿臉期待地看著林小凡，仿佛在等待“高人”描述他的境界變化。

林小凡：“……”

他看著王大炮那油汪汪的嘴，聽著他那些離譜到家的言論，感受著渾身冰冷的濕衣和深入骨髓的疲憊絕望，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塊巨石，連咆哮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緩緩抬起因寒冷而發(fā)顫的手指，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意志，指向王大炮那張因咀嚼而油光發(fā)亮的臉，嘴唇哆嗦著，擠出幾個字：

“王…大…炮…”

“閉…嘴…”

話音未落。

【嗡——】

【系統(tǒng)深度休眠結束…核心邏輯模塊啟動自檢…自檢…滋滋…遭遇未知邏輯干擾殘留…自檢失敗…】

【嘗試基礎鏈接…宿主生命體征確認…意識狀態(tài)：瀕臨崩潰…核心協(xié)議更新：求生優(yōu)先！】

【環(huán)境掃描啟動…掃描中…掃描中…】

一股極其微弱但無比清晰的系統(tǒng)嗡鳴，如同冰冷的針尖，再次刺入林小凡近乎停滯的大腦！

它醒了？！

它在這種時候醒了？！

林小凡瞳孔猛縮！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個坑爹系統(tǒng)！每次蘇醒都意味著新一輪的社死和災難！它還想在這水房里干什么？！

【掃描完畢！當前位置：建筑物頂端封閉空間…】

【檢測到大量液態(tài)儲存單元（水箱）…濕度極高…存在大型金屬結構體（水箱、管道）…潛在清潔用品堆積…】

【威脅評估：環(huán)境安全度——中等（物理）…精神污染源（鄰近活躍生物體A：王大炮）——持續(xù)生效中！威脅等級：極高！】

【新任務生成：降低精神污染指數(shù)！方案1：隔絕污染源（失敗概率98%）…方案2：干擾抵消（最優(yōu)方案）…】

【執(zhí)行指令：激活宿主聲帶發(fā)聲單元…生成對等精神污染波長…進行噪音抵消干擾…】

發(fā)聲？噪音干擾？對等污染？！

林小凡內(nèi)心警鈴大作！他想閉上嘴！但身體的控制權再次被那股冰冷的意志所覆蓋！

在他驚恐的注視下，在王大炮期待又迷惑的目光中，他那因為寒冷和脫水而干裂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緩緩張開…

一個巨大到足以震碎玻璃窗的、響徹整個寂靜水房的、充滿了痛苦、恐懼、絕望和最后一絲無謂掙扎的咆哮聲，終于掙脫了最后桎梏，從他喉嚨深處炸裂而出，響徹云霄：

“我……”

“……”

“餓！！！！！！！！”

巨大的聲浪在水房狹窄的空間里瘋狂回蕩！撞在冰冷的水箱外殼上！撞在生銹的管道上！撞在堆疊的拖把掃帚上！余音嗡鳴不絕！灰塵簌簌落下！

剛剛塞了一嘴油條的王大炮，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震得渾身一抖！半截油條從嘴里掉出來，糊在了褲子上！他瞪圓了眼睛，嘴巴張成一個巨大的O型，呆滯地看著眼前發(fā)出洪荒巨獸般咆哮的“高人”兄弟。

空氣，再次凝固。

只有那令人心悸的吶喊回音，還在嗡嗡作響。

幾秒鐘后。

王大炮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呆滯瞬間被更耀眼的光彩取代！

“我明白了！！”

“好一招‘鯨吞天下’！！”

“以聲引氣！納四方精氣入體！補充元陽！壯大氣海！高！實在是高啊！！”

他激動得唾沫橫飛，指著林小凡，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高人！你剛才這一吼！聲震寰宇！氣吞山河！把殘留在這水房里最后一點陰煞之氣徹底吼散了！你看這陽光！是不是都更亮堂了！！”

他用力深吸一口充斥著灰塵、漂白粉和油條味兒的空氣，滿臉陶醉：“嗯！果然！陽氣充沛！神清氣爽！這才是修煉寶地啊！”

林小凡：“……”

吼聲過后，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徹底耗盡。他無力地癱回椅子上，眼神渙散地望著水房那積滿灰垢的天花板。系統(tǒng)的嗡鳴似乎在“任務完成”后再次沉寂下去。

饑餓？那只是被系統(tǒng)強行扯出來的音節(jié)。

他看著王大炮那張因極度興奮而扭曲的胖臉，感受著自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體，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教導處樓頂那個巨大高音喇叭正在調(diào)試的刺耳電流嗡鳴（仿佛預示著審判的號角）…

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如同窗外冰冷的鐵皮水箱一樣，發(fā)出了一聲無聲的哀鳴，徹底沉入了冰冷徹骨的絕望深海。

這一次。

他終于。

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