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黛閣的藥香與狼痕
- 大靖風云記
- 南渡林蕭
- 3579字
- 2025-08-15 05:29:14
沈徹的斷刀抵在柳青黛頸間時,蘇硯秋的破風弩正對著影三逃走的方向。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落了下來,打在青黛閣的瓦檐上,淅淅瀝瀝的,把藥鋪里的苦香泡得愈發濃重。她這才看清,柳青黛鬢角那枚珠花的底座,竟不是尋常銀料——狼頭紋路的溝壑里,嵌著極細的青銅絲,在油燈下泛著青灰,像極了影衛腰牌上被血浸過的光澤。
“影閣醫影的‘探毒針’,藏在珠花里倒是別致。”沈徹的聲音比檐角的雨還冷,刀刃壓得更緊了些,“太醫院的院判千金,會帶這種東西?”
柳青黛沒躲,頸間的血珠順著鎖骨往下淌,滴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暈成一小片暗紅。她忽然抬手,指尖在狼頭珠花上輕輕一轉,那青銅絲竟“咔嗒”彈出半寸,露出針尖般的鋒芒,卻沒對著沈徹,反倒指向自己心口:“沈小哥要是見過影閣的‘噬心咒’發作,就知道這針不是殺人的。醫影的針,既能放毒,也能救命。”
蘇硯秋的呼吸頓了頓。她見過父親賬本里夾的紙條,上面畫著個扭曲的人影,心口處用朱砂畫了個狼頭,旁邊注著“七日必噬心而死”。那時她只當是市井傳聞,此刻看沈徹按住心口的手在微微發顫,才猛地想起前兩晚他總在歸塵鋪的柴房里低喘,像有什么東西在啃他的骨頭。
“放開她。”蘇硯秋突然上前一步,破風弩的銅托硌得掌心生疼,“影三剛跑,影閣的人說不定就在巷口,你想讓我們都死在這兒?”
林墨正蹲在地上撿散落的藥罐,聞言突然“咦”了一聲。他手里捏著塊碎瓷片,上面還沾著些青黑色的藥渣,湊近油燈一看,藥渣的紋路竟像極了影衛腰牌上的狼爪印:“這是‘鎖心藤’的殘渣,和賬冊地圖上的顏料是同一種。”他抬頭看向柳青黛,眼里的光忽明忽暗,“青黛姑娘的藥柜里,怎么會有影閣的毒草?”
柳青黛笑了笑,珠花在燈影里晃出細碎的光。她推開沈徹的刀,轉身走向藥柜,裙角掃過滿地狼爪形的藍斑,留下一道淺痕:“林小哥的眼睛比我爹的銀針還尖。”藥柜比歸塵鋪的米缸還高,抽屜上貼著泛黃的藥名,最底層那格的“當歸”二字,墨跡邊緣有些發毛,像是被人反復摸過。
她拉開那只抽屜時,一股陳腐的苦杏仁味漫了出來。屜底鋪著層發黑的棉絮,裹著枚青銅狼頭符,符眼處嵌著半顆暗紅的珠子,細看竟是凝固的血珠。沈徹的斷刀“當啷”一聲杵在地上,刀尖在符上一挑,血珠應聲脫落,露出下面刻的“七”字——那刻痕很深,邊緣卻很光滑,顯是被人摩挲了千百遍。
“影閣七大醫影,每人持一枚‘活契符’。”沈徹的聲音有些發啞,左手下意識按住心口,指節泛白,“負責給殺手配藥、解咒。你爹是第七個?”
柳青黛的指尖撫過狼頭符的獠牙,指腹的薄繭蹭過刻痕,發出沙沙的響:“我爹當年是太醫院的院判,專給先帝診脈。”她頓了頓,火折子的光映在她眼里,像兩簇跳動的鬼火,“可影閣的人找到他,說要是不給殺手解‘噬心咒’,就把我娘扔進迷霧森林喂狼。他只能應下,卻偷偷改了解藥配方,讓那些殺手有機會逃。”
蘇硯秋突然想起父親的賬本里,夾著張太醫院的藥方,上面的字跡和歸塵鋪月賬上的“青黛閣欠當歸三兩”一模一樣。她摸出懷里的賬冊,指尖劃過“三月初七,青黛閣取當歸三兩,記賬”那行字,忽然發現墨跡底下,有層極淡的朱砂印,形狀像個“斗”——那是算門的標記。
“你爹認識我爹?”她的聲音發顫,賬冊的紙頁在手里抖個不停。
柳青黛的火折子晃了晃,照亮抽屜深處的半塊算籌。那算籌是楠木做的,邊緣被磨得發亮,上面刻著個“針”字,與蘇硯秋懷里那半塊烏木算籌的“斗”字,正好能拼成個完整的印記:“我爹說,當年有個‘歸塵賬房’總來藥鋪,每次都討三兩當歸,說要給女兒燉補藥。”她把算籌推到蘇硯秋面前,算籌的斷口處,還留著點暗紅的藥漬,“這是‘回魂散’的痕跡,能暫時壓下噬心咒的疼。你爹總說,‘賬上的數要清,人心里的數更要清’,他是在幫我爹記影閣的罪證。”
沈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卡在喉嚨里。他背過身去,斷刀在地上劃出深深的刻痕,那些刻痕歪歪扭扭,竟和影衛腰牌上的狼頭輪廓重合。蘇硯秋這才發現,他耳后的疤痕不是刀傷,而是個極淡的狼頭刺青,刺青的眼睛處,有個針孔大小的疤——那是被銀針扎過的痕跡。
“你爹給你解過咒?”她問,聲音輕得像雨絲。
沈徹沒回頭,只是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裹著顆黑褐色的藥丸,藥味和青黛閣的當歸混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溫和:“當年我叛逃,是第七醫影放了我。他說‘影閣的刀,不該斬無辜’,還塞給我這顆藥,說能保我半年不犯咒。”他把藥丸捏碎,粉末落在狼頭符上,竟冒出絲絲白煙,“這藥里有當歸,和你爹賬上記的一樣。他早就算好,我會找到這兒。”
林墨突然拽了拽蘇硯秋的袖子,指著藥柜后面的墻。那里的石灰有些剝落,露出里面的青磚,磚縫里塞著些干枯的草藥,仔細一看,竟是“醒神草”——這種草遇水會發光,常被用來標記密道。他從懷里摸出個小木楔子,是修機關剩下的榆木料,往磚縫里一插,“咔”的一聲,整面墻竟往后退了半寸,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
“暗渠?”蘇硯秋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想起父親總在歸塵鋪的門檻下藏桐油,說“油香能引熟人”,原來不是引街坊,是引往這里。
柳青黛吹滅了油燈,藥鋪里頓時只剩下窗外的雨聲。她摸出火折子重新點燃,火光映出洞口的臺階,臺階上滿是泥濘,還留著幾個模糊的腳印——那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鞋跟上沾著點紅泥,和迷霧森林邊緣的泥土顏色一模一樣。
“這是通漕運碼頭的暗渠。”柳青黛的聲音壓得很低,火折子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我爹當年就是從這兒把‘回魂散’帶給漕幫的人,再由他們轉給那些想叛逃的影衛。”她往渠里探了探身,一股潮濕的腥氣涌了出來,混著淡淡的桐油香,“歸塵鋪的地窖,也有個門通這兒,你爹賬本里記的‘月頭送桐油一桶’,其實是在給暗渠的門軸上油。”
沈徹突然走進暗渠,斷刀在墻壁上敲了敲,發出空洞的回響。渠壁上刻著些歪歪扭扭的記號,左邊是漕幫的水紋符,邊緣被磨得發亮,顯是被人摸了十來年;右邊的狼頭標記卻很新,刻痕里還嵌著未清理的石屑,刃口痕跡和影三腰間的匕首吻合——顯然影閣是最近才發現這條通道。
“漕幫的記號舊,狼頭新。”林墨蹲下身,指尖劃過狼頭刻痕,石屑簌簌往下掉,“影閣應該是上個月才找到這兒,還沒摸透暗渠的機關。”他側耳貼在水面上,半晌后抬頭,臉色發白,“下游有齒輪轉動的聲音,是影閣的‘踏雷機關’,踩錯一步就會落石。不過他們布機關時急了,齒輪咬合聲太響,反倒給我們報了信。”
蘇硯秋攥緊了懷里的賬冊,指尖摸到賬頁里夾的“歸塵鋪月賬”。三月初七那行字的旁邊,父親用極小的字寫著“渠中第三階,左數第五磚”。她往暗渠里走了三步,蹲下身敲了敲左邊第五塊磚,磚面竟微微陷了下去,露出個巴掌大的凹槽,里面放著個油紙包。
油紙包里是半張殘破的藥方,上面的字跡和太醫院的那張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幾行批注:“鎖心藤混顯影粉,遇血則現,需當歸三錢解之。”蘇硯秋忽然明白,父親讓青黛閣欠著當歸,不是忘了要,是故意留著解藥用的——就像他算準了有一天,她們會需要這味藥。
“后院有動靜!”沈徹猛地轉身,斷刀橫在胸前。暗渠入口的草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外面傳來狗吠聲,那聲音很兇,帶著種被毒藥催瘋的狂躁——是影閣的“聞藥犬”,專嗅醫影的藥味。
柳青黛突然把狼頭符塞進蘇硯秋手里,符上的血珠蹭了她一手:“這符能讓聞藥犬不敢靠近。”她從藥柜底層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些淡黃色的粉末,“這是‘迷障散’,撒在地上,能讓獵犬暫時失明,卻傷不了性命。”她往暗渠深處推了推蘇硯秋,自己捏起珠花上的青銅針,針尖在火折子下泛著銀光,“我去引開他們,你們從碼頭走。影閣的人膝蓋后有個穴位,被針扎中會腿軟,我爹教過我——放心,我不殺人,只讓他們追不上。”
蘇硯秋抓住她的手腕,才發現她腕上的“續命結”紅繩,其實是用七根不同顏色的線編的——那是算門的“七星結”,父親教過她,說“結在人在,結散人亡”。紅繩的末端,系著個極小的木牌,上面刻著個“塵”字,和歸塵鋪的招牌字跡分毫不差。
“你爹就是‘歸塵賬房’?”蘇硯秋的聲音在暗渠里蕩出回音。
柳青黛沒回答,只是把火折子塞進她手里,轉身掀開了藥鋪的門簾。雨絲混著風灌了進來,帶著影衛的腳步聲和獵犬的狂吠。蘇硯秋聽見她笑著說:“影三將軍要找的賬冊,在我這兒呢——”緊接著是“嘩啦”一聲,該是迷障散撒在了地上,隨后傳來獵犬的哀鳴和影衛的痛呼,“哎喲!這娘們的針……”
沈徹拽著蘇硯秋往暗渠深處跑,林墨跟在后面,手里的木楔子不斷插進機關縫隙,發出“咔嗒咔嗒”的輕響。渠壁上的狼頭記號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新舊刻痕交疊著,像影閣與漕幫在暗處的角力。蘇硯秋攥著狼頭符,符上的“七”字硌得手心生疼,忽然想起父親賬本最后一頁的那句話:“七物聚,歸塵出,狼影散,太平來。”
暗渠盡頭的水面上,漂著片新的狼頭符碎片,上面的青銅絲生了層薄銹,銹跡形狀竟與賬冊上的七處紅點重合。火折子“噼啪”爆了聲,蘇硯秋忽然看清,那些紅點連成的線,像極了暗渠的走向——原來影閣的據點,早就沿著這條隱秘的通道,布成了一張大網。
而她們,正往網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