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盡頭的出口藏在堆成山的發霉麻袋后面，一股子魚腥混著霉味撲面而來，嗆得蘇硯秋猛咳了兩聲。她扶著艙壁站穩，青布裙下擺全濕透了，沉甸甸地貼在小腿上，裙角沾著的黑泥泛著鐵銹味——和影衛腰牌上的狼頭銹跡一個味道。

“先找地方躲躲?！鄙驈氐穆曇魤旱脴O低，斷刀在貨艙陰影里劃出道冷光。他額前碎發被汗水打濕，黏在眉骨上，露出的舊疤在微光里泛著紅，是爬暗渠時被碎石刮破的。

林墨蹲在地上擺弄著什么，藍布衫袖子卷到肘彎，露出細卻穩的手腕，指節纏著圈麻線——上次修木甲鳥時被木屑扎破后纏的。“這貨艙的橫梁是空心的?！彼ь^，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里面能藏人，就是爬上去得費點勁。”

“費不費勁也要爬。”蘇硯秋剛開口，就聽見貨艙外傳來木槳砸地的“咚咚”聲，像敲在人心上。她往沈徹身后縮了縮，抬手將亂發別到耳后，指腹薄繭蹭過耳垂——那是常年撥算盤磨的，虎口還沾著點辨偽契約時蹭的朱砂。

三個持槳的漢子堵在艙門口，為首的獨眼老頭腰間掛著水紋木牌，牌角磨得發亮。他鐵槳往地上一頓，震起層灰：“躲在貨艙里的，是影閣的‘水里鬼’（漕幫對影衛的蔑稱），還是歸塵鋪的朋友？”

蘇硯秋從沈徹身后走出，腳邊麻袋突然動了動，驚得她攥緊懷里的賬冊?！拔覀冋宜舷x。”她舉起柳青黛給的半塊楠木算籌，聲音穩得不像剛從暗渠爬出來，“帶著‘信符’來的。”

獨眼老頭瞇起獨眼，從懷里摸出塊烏木算籌，往楠木算籌上一拼——“咔”的一聲嚴絲合縫，拼接處朱砂印在微光下顯出熒光，左半是算門“斗”字紋，右半是醫墨“針”字紋，合在一起竟像艘小船。

“呵，真是老院判的朋友。”老頭咧嘴笑了，露出顆金牙，“我就是水老蟲。不過你們來得不是時候——影閣的人剛和我們訂了‘貨’，說要三十箱‘走水的鐵家伙’（漕幫對走私軍械的暗語），現在正在西頭驗貨呢。”

“走水的鐵家伙？”沈徹突然開口，聲音比艙里的霉味還冷，“是北漠的‘狼崽子’（指狼頭弩）吧。”

水老蟲的金牙頓了頓：“你怎么知道？我當是給北漠送鋤頭，敢情是能打穿船板的狠角色？”

“我叛逃時見過。”沈徹的斷刀往地上杵了杵，“影閣用你們的船運軍械，轉頭就會把你們當‘墊腳石’。他們的賬，從來只進不出?！?

蘇硯秋翻開賬冊，指尖點著“三月十七，影閣運‘活物’三十箱，記漕幫賬”那行字：“這賬上記著呢，墨痕底下藏著‘狼頭弩’三個字。水老蟲，這些弩箭殺的是大靖邊軍，你們漕幫要做幫兇？”

“放屁！”水老蟲的鐵槳在手里轉了個圈，木牌“啪”地拍在槳柄上，“老子只知運‘農具’，哪曉得是這腌臜玩意兒！上個月影閣的人塞了五百兩銀子，說‘農具’是給北漠‘墾荒’用的，敢情是讓他們拿著刀墾我們的疆土？”

“可不是嘛?！绷帜蝗徊逶?，手里轉著自制的木簪，簪子頂端小齒輪“咔嗒”響，“我在暗渠里見過那些弩箭的碎片，刻著北漠的狼頭紋，和影衛腰牌上的一個模子。而且——”他壓低聲音，“碎片上的銅銹，和影閣用的‘鎖心藤’汁液混在一起，準是他們親手裝的箱。”

話音未落，貨艙木門“哐當”被踹開，影三帶著五個影衛沖進來，聞藥犬鼻子在地上嗅個不停，直往麻袋堆撲?！颁顜偷模讶私怀鰜?！”影三的刀指著水老蟲，“上個月你們幫影閣運的‘私鹽’，賬冊還在我手里——不交人，我就讓巡鹽司抄了你們的‘水龍窩’（漕幫藏私貨的水下暗艙）！”

“抄？”水老蟲往地上啐了口，“老子早把鹽藏進‘水龍窩’最深處，巡鹽司的那幫酒囊飯袋，十年也找不著！”他沖影三冷笑，“影閣的規矩，‘欠三還七’（漕幫的復仇邏輯），今日這筆賬，先記下！”

“欠賬？”影三嗤笑，刀轉向沈徹，“沈徹，你倒是會躲，藏在漕幫身后。忘了影閣的規矩？叛逃者，株連九族——你那在迷霧森林喂狼的娘，要是知道你還活著，怕是得再死一次?！?

沈徹的斷刀突然出鞘，寒光直逼影三咽喉：“再提我娘，我卸了你這條胳膊?！彼穆曇舭l顫，不是怕，是怒，耳后狼頭刺青被汗水浸得發紅，“你這刀，比影閣刑房的‘斷筋刀’慢半寸——當年我挨過三刀，都沒現在疼?！?

影三臉色驟變：“你見過斷筋刀？”（暗指沈徹在影閣的經歷不一般）

“何止見過?！鄙驈氐牡都庥纸税氪?，“我還知道，你當年為了升銀牌影衛，親手把親弟弟送進了刑房?！?

影三的眼神慌了瞬，隨即狠厲起來：“蘇硯秋，把賬冊扔過來，我讓你爹在陰曹地府少受點罪——聽說他在影閣地牢里，被灌了三個月的‘蝕骨水’呢?！?

“你閉嘴！”蘇硯秋的聲音發緊，手里賬冊幾乎被攥爛，“我爹是被你們誣陷的，賬冊上記著你們貪墨稅銀、私通外邦的罪證，總有一天要公之于眾！”她突然沖水老蟲喊，“老蟲叔！賬上記著影閣給你們的五百兩銀子，三月廿三入了漕幫銀庫——把銀子搬出來砸他們！夠他們撿半炷香的！”

水老蟲眼睛一亮：“嘿，這賬記得比我庫房的算盤還清！弟兄們，搬銀箱！”

“動一個試試！”影三沖影衛揮手，“給我搜！找到賬冊，漕幫的人，一個不留！”

“動一個試試！”水老蟲突然吹了聲口哨，艙外立刻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十幾個漕幫漢子舉著槳沖進來，把影衛圍在中間。“老子漕幫的規矩，客人帶‘信符’來，就得護到底！”他沖沈徹喊，“小哥，你們想躲哪兒？我讓弟兄們頂著！”

“橫梁?！鄙驈匮院喴赓W，斷刀架開一個影衛的劈砍，“林墨，機關！”

“得嘞！”林墨摸出懷里的“癢癢粉”，往地上一撒，沖在最前面的影衛頓時渾身發紅，捂著脖子咳嗽。“這粉里摻了‘醒神草’的籽——影衛抓了會打噴嚏，聞藥犬聞了更得打個不停！”他拽著水老蟲往長梯跑，“老蟲叔，幫我把梁頂的機關扣扳??！這梁能落下來當屏障，影衛爬不上來！”

蘇硯秋剛踩著長梯往上爬，就聽見沈徹悶哼一聲——影三的刀劃在他胳膊上，血珠滴在木板上?！吧驈兀　彼仡^喊。

“上去！”沈徹反手一刀挑飛影三的佩刀，“別管我！”他的粗布短褂被血浸透，卻依舊擋在梯前，像座移不動的山。

水老蟲幫林墨扣住機關，橫梁“嘎吱”往下落了半尺?！把绢^快爬！”他沖蘇硯秋喊，“影閣的弩箭就藏在西頭貨箱里，等解決了這幫孫子，老子帶你去看！”

蘇硯秋鉆進橫梁夾層時，聽見影三在下面嘶吼：“漕幫的，你們想清楚！幫他們，就是和整個影閣為敵！”

“敵就敵！”水老蟲的聲音透著股狠勁，“老子見不得窩里反的畜生！弟兄們，把這些狗娘養的扔江里喂魚！”

橫梁突然往上收了半尺，蘇硯秋往夾層深處縮了縮，賬冊邊角蹭到艙壁，露出里面夾著的碼頭地圖——父親畫的，上面用朱砂標著艘小船，旁邊注著“青黛”。她心里一跳，往艙外望時，正看見棧橋上月白身影——柳青黛被兩個影衛逼到船舷邊，手里舉著枚狼頭符，沖貨艙方向喊：“沈徹！接?。∵@符背面刻著‘七’，我爹說七符聚齊，能解所有影閣的咒！”

符在空中劃過道弧線，沈徹反手接住，指尖觸到符上的青銅絲，突然僵住——那符的紋路，竟和他耳后刺青分毫不差，連符眼處的針孔，都和當年第七醫影給他扎針解咒的位置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