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偏殿外面。

樹影幢幢，當(dāng)然也是人影幢幢……

魏忠賢站在遠(yuǎn)處，臉上陰晴不定。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提盒，里頭裝著客氏親手煨好的熱粥和幾樣點心。

原本給世子殿下送飯這等差事還輪不到他，可現(xiàn)下不同……據(jù)說那位小爺朱由校前些日子竟然跑到乾清宮去“尿龍庭”！

這等潑天大的禍?zhǔn)拢匀粋鞯酱竺魈熳印?dāng)今圣上萬歷爺?shù)亩淅铩Ｓ谑呛酰f歲爺龍顏大怒之下將這位小爺怒斥禁足。

此時，慈慶宮上下都如同觸了逆鱗般噤若寒蟬。眾人皆是避之，生怕沾染上這要命的晦氣，觸怒天顏。

皇太子朱常洛更是談虎色變，緊閉宮門不出。

唯有這小爺?shù)娜槟锟湍棠蹋睦镱^實在放不下她從小奶大的孩子，這才壯著膽子，求到了她新近認(rèn)下的、看著還算膽大些的“對食”伴侶的魏忠賢頭上。

或許……這是機(jī)會，天大的機(jī)會！

魏忠賢哪里敢有半分馬虎，旋即緊緊地咬了一塊丁香，這玩意兒是他拿來除去口味增香氣用的。

魏忠賢此時有些緊張。

現(xiàn)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進(jìn)步，要么扭頭就走。

“魏忠賢啊魏忠賢…你TM算個什么東西啊？！在宮里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雜役，連殿門都未必摸得著邊。可眼下這送飯的差事，卻是能真正靠近禁足中的世子殿下的唯一途徑！”

客氏能在這種時刻只想到他，這信任本身就價值千金。此番若是辦好了，入了太子爺和客乳娘的眼……將來太子爺?shù)腔螅褐屹t就算沒有前輩馮保的大造化，未必不能如錦鯉躍龍門般，從此改變自身境遇，迎來人生的轉(zhuǎn)機(jī)！

一念及此，魏忠賢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成與不成，就看這一遭了。萬一被錦衣衛(wèi)攔下盤問刁難，萬一惹得哪位守宮的大珰不快……

罷了罷了，風(fēng)浪越大，魚越貴！

前半生浪跡塵泥，困于寒微，生計維艱，又染博弈之癖；后半生自絕塵緣，所圖者，不過是那錦繡繁華、富貴加身罷了。

昔年勵志的偶像前輩：馮保太監(jiān)……

不正是憑借李貴妃的倚重與信賴，方得平步青云、權(quán)傾一時嗎？他馮保既能借此契機(jī)扶搖直上……我魏忠賢又為何不可效仿其道？

再者說了，不過是為皇孫送去膳食罷了……那位執(zhí)掌大明江山已四十有七年的天子，圣明燭照，心智定然清明，斷不至于因這般尋常小事便動雷霆之怒，更不會因此輕易加罪于人。

想到這里，魏忠賢深吸一口濁氣，定了定神，挺直了背。

他下意識地用手仔細(xì)撫平提盒蓋布上幾乎看不見的褶皺，又把腰間的系帶正了。

縱然衣衫只是粗布，也要盡量顯得恭敬體面，絕不能顯出半分慌亂不妥。

片刻后，終于收拾停當(dāng)，魏忠賢四下望了望。

護(hù)送他來的，乃是客氏的心腹小太監(jiān)。

這廝提著燈籠退后了一步，緊張地看著魏忠賢：“到了到了。”

見狀，魏忠賢擺擺手，低聲道：“好了，你且躲回暗處去，我自去叩門，莫要添事。”

把小太監(jiān)支回角落的陰影里，魏忠賢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濁氣。旋即，攥緊提盒柄走到殿門口。

邊廊下，是一群如鐵塔般矗立的錦衣衛(wèi)。

魏忠賢一臉卑微討好的笑容，依著規(guī)矩開口：“勞煩各位上差，奴婢奉太子爺之命送點吃的來給世子……”

領(lǐng)頭的兩個錦衣衛(wèi)左高右矮。

聽到這話，皆是微微一愣，眼神里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地瞥了眼身旁的同伴。

奉太子爺之命？這禁足令是萬歲爺下的令，太子爺怎么會突然派人送吃的？！

媽的，這個小太監(jiān)的膽子也太大了，敢打著東宮的旗號……不過，可萬一真是太子的意思，真要硬攔，日后太子爺?shù)腔肿锵聛恚€能有好果子吃？！

TM的，我一年的工資才幾塊錢啊……錦衣衛(wèi)看上去風(fēng)風(fēng)光光，可說到底就是個臭當(dāng)差的。何必?fù)胶瓦@皇家的彎彎繞繞？！算了，睜只眼閉只眼吧。

魏忠賢眼見這兩個頭目神色松動，腳步遲疑，心想道：“這東宮的旗號就是好用，管他真假，這些錦衣衛(wèi)個個精于算計，誰敢賭太子將來不會記恨？客姑娘交代的事，這下穩(wěn)妥了。等進(jìn)去見了皇孫，還得把“太子惦記”這層意思點透，功勞可就不止送頓飯這么簡單了。”

左邊的高個子頭目橫手一攔，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魏忠賢，旋即冷漠地開口說道：“公公辛苦了，只是這禁足的地方偏僻，夜里風(fēng)涼，兄弟們輪值也熬得慌……公公體恤，咱們都記在心里呢。”

另一個頭目接著說道：“是啊公公，你看這差事辦得，嚴(yán)不嚴(yán)實全憑咱們哥幾個盯著。這往后……”

“這幫丘八，倒會趁機(jī)敲竹杠。不過也好，給點好處堵上他們的嘴，省得日后多嘴多舌。等事了，讓客姑娘賞他們幾兩銀子便是，如今先把眼前這關(guān)過了再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魏忠賢在宮里混了這么久，還能聽不懂？這點眼力見沒有，還怎么進(jìn)步？眼下就看他上不上道了……不然日后回頭“不小心”走漏點風(fēng)聲，有他麻煩的。

心里想著，魏忠賢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馬上從口袋里掏出幾兩碎銀：“兄弟們的辛苦，咱家自然曉得。放心，回頭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先讓咱家把東西送進(jìn)去吧？”

高個子頭目掂了掂手里的銀子，揣進(jìn)懷里，臉上卻沒松快多少。

這TM的也太少了！打發(fā)臭要飯呢……

旋即，帶著公事公辦的口氣，依舊伸手?jǐn)r在魏忠賢面前，道：“公公，不是兄弟們不給面子，實在是萬歲爺?shù)囊?guī)矩在這兒——所有進(jìn)出的東西，都得查驗清楚。萬一里頭混了什么不該有的……咱們哥幾個腦袋都保不住！”

魏忠賢看著他們慢悠悠地翻撿食物，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卻不敢發(fā)作：“應(yīng)當(dāng)?shù)模瑧?yīng)當(dāng)?shù)摹８魑簧喜钭屑?xì)些好，仔細(xì)些好……”

“可以了，進(jìn)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