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guān)，忘川河邊。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盤坐在距離三生石大概三丈遠的地方，饒有興致地看著絡(luò)繹不絕通往鬼門關(guān)的鬼魂。

許多鬼魂站在三生石前，木然抬頭看著三生石上浮現(xiàn)出來的畫面，有的慢慢露出傻傻的笑，有的則是瞠目結(jié)舌。

老者吟唱了一段，端起旁邊的杯子，如陽間的普通人，“滋”的一聲，抿了一小口酒。

他的內(nèi)心波瀾不驚，榮辱無關(guān)。

在他放下酒杯的時候，分明感覺到身邊的空氣有了不易察覺的流動。

直到這個時候，他的嘴角才泛起了一絲絲笑意。

一個面龐黑漆如鍋底的人憑空出現(xiàn)，自帶威儀坐在老者旁邊，毫不客氣的拿過他剛剛放下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個杯子，似乎不用倒酒一樣，喝盡之后，從杯底緩緩漾出新的佳釀。酒香四溢，勾引著每一個酒鬼肚子里的饞蟲。

老者開口道：“老包，是不是時辰到了？”

黑臉人點了點頭，說道：“嗯，再過不消一日的時間，我便要去往第五殿做閻羅王了。”

老者仰天笑了笑：“在陰司，你就不應(yīng)該由著性子胡來。你本是正月初八的誕辰，原就是十殿閻羅之首，實至名歸。誰讓你還按照人間的道義去做事兒，搞了個什么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的。”

黑臉人張了張嘴，并沒有說什么。

心里頭道：“你說得對，我好像沒有什么能夠反駁的話。”

老者見黑臉人不語，繼續(xù)說道：“你可憐那些屈死無錯的冤魂，屢屢違反陰司制度，放他們回陽間去洗雪冤屈。你不單單是破壞了秩序，還得罪了其他九殿的閻羅王。小哥，同僚之間的關(guān)系都搞不好，差事怎么開展？不好意思，我這話說的有點兒直。”

黑臉人拿起杯子，又是一飲而盡。

老者說道：“喝吧喝吧，反正在陰間，是喝不醉的。你不想想，你負責的是接引善良的人超升，負責還陽的是第十殿閻羅轉(zhuǎn)輪轉(zhuǎn)王。冤魂雖然冤枉，可是并不代表他們生前的人生白璧無瑕，一點兒錯都沒有。即便是個完人，也是人家第十殿轉(zhuǎn)輪轉(zhuǎn)王的事情。如果做過錯事兒，便要經(jīng)由第二殿至第八殿閻羅的依次審判。你呢，越俎代庖，一股腦就把那些冤魂給還陽了，那么其他殿的閻羅還要做事兒嗎？還不都得回家洗洗睡了？你包拯在陽間是鐵面無私，賞罰分明，但是嫉惡如仇的性格在陰間還能使得嗎？這下好了，你把其他九殿閻羅王給氣得，他們都說你不是喜歡用鍘刀嗎？那好，那就讓包拯去鍘鬼去吧。”

黑臉的人正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青天老爺包拯。

包拯嘆了口氣：“我來到陰司時間尚短，還是有點恍如昨日的感覺，一直沒有辦法完全適應(yīng)和勝任當前的差事。”

老者道：“在陰間也要好好磨一磨性子，反正你又不用再喝孟婆湯投胎，一切都應(yīng)該從緩。像我，已經(jīng)離開陽間千年，早就看透了是是非非啦。”

說完，老者端起杯子，也準備學著包拯痛飲一杯。

就在美酒即將入喉的時候，包拯的眼里閃現(xiàn)出一絲狡黠，說道：“真的看透一切了嗎？”

老者自信滿滿的拍了一下胸脯：“都已經(jīng)千年時光了，還有什么還看不明白？怎么著？你還質(zhì)疑我的道行？”

包拯又重復(fù)問道：“什么都看得透透的？當真？”

老者說道：“當真。”

當老者一臉篤定的模樣含了一口酒，包拯加快了語速說道：“我明日即將到五殿報到，今日是最后的機會，我可以送你回陽間。”

老者的臉瞬間憋得通紅，“噗……”一口酒從嘴里面噴了出來。

“咳咳咳……”

包拯敞亮的嗓子笑了起來，笑得忘川河邊熬著孟婆湯的孟婆都移動臻首一雙妙目探將過來。

包拯向孟婆招手示意：“孟婆，你要不要來聽一聽？”

孟婆一邊熬湯一邊拔下頭上一根青絲盛湯遞給鬼魂，搖了搖頭：“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你們老哥倆繼續(xù)聊。”

包拯邊笑邊說道：“你不是地藏王菩薩，就別裝作五蘊皆空了。你呀，其實什么都放不下。”

老者在一陣猛烈的咳嗽后，站起身來，他的身體在顫抖，問道：“包拯，你……你能再說一遍嗎？”

包拯知道他剛才的那番話對老者有著多么震撼的作用，他更能體會老者內(nèi)心的迫切，正顏說道：“王莽，今天我決定再犯一次錯，達成你多年的夙愿，把你送回陽間。”

這位老者正是兩漢之間夾著的“新”朝的皇帝，新太祖王莽。

王莽再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樣子，千年沉淀下來的沉穩(wěn)在一瞬間消失全無。

王莽問道：“包拯，你真的愿意為我這么一條蟒蛇再加一條罪過嗎？”

包拯說道：“多你一人不多，虱子多了不怕癢嘛。走，咱們移步三生石前如何？”

王莽問道：“為何去往三生石那里？”

包拯說道：“你經(jīng)年在三生石前喝酒，看了不下億萬兆的魂魄從你的面前來來去去，難道，你就不想看一看你的前世今生往世來生嗎？”

王莽慘笑了下，敲了下一側(cè)太陽穴：“有什么好看的，一幕一幕都在我的腦海中。”

包拯說道：“那不一樣。在腦袋里的記憶再清晰，沒有呈現(xiàn)到三生石上看得更透徹。王莽，你是不是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對。這千年來，你一副心如止水，是不是將自己的內(nèi)心鎖成牢籠，不愿踏出一步？”

王莽指了指包拯：“都說一石激起千層浪，你丟下的這顆石子兒在我內(nèi)心深處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你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千年道行一朝喪。你呀，你的這雙銳利無比的雙目直接能將人的靈魂穿透。干嘛，就這么閑了嗎？”

包拯攤開雙手，聳了聳肩：“今日明晨之間，我是沒有公差的。入地府的這段時日，每每不適應(yīng)，找人訴說苦悶的時候，你總是那位最最耐心的聽眾。其實，我是不想讓你走的，可是，見到你郁郁寡歡的樣子，實在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