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熊府大堂內。

萬歷皇帝秘密派下來的使者已經悉數到場。

作為錦衣衛指揮使的駱思恭臉色有些發愁，理論上，他是皇帝手里的利劍，必要的時候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比如隨意捉人，動用私刑……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錦衣衛辦不到的。

但是現在嘛……他根本拿熊廷弼一點辦法都沒有。

無他，只因為朝廷現在需要重用此人；至于其他原因嘛，則是此人無官一身輕，加之脾氣又臭又硬，還真不好強行帶走。

故而，只能原地不動地等著人家“召見”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朝廷使者。

這趟差事，真是火燒眉毛！

萬歲爺在宮里不知怎地忽覺不妥，連夜砸了分進合擊的棋盤，密遣他們星夜出京南下湖廣，尋丁憂在家的熊瘋子去遼東監軍。

千辛萬苦到達目的地，可倒好，詔書捧在手里快焐熱乎了，正主兒卻不見蹤影！

就讓這圣旨在堂中干等著，活像張沒處貼的符紙……這辦的什么差事嘛？

古往今來，唯有臣子跪迎圣旨，哪有圣旨等人的道理……

眾人之間互相看了看，又使了使眼色，這老熊是要曬王八咸魚是吧？！

“大人，這都快申時三刻了，這熊巡撫莫不是真病得爬不起來了？”一個錦衣衛湊到駱思恭耳邊，壓低聲音，道。

“諸位大人，實在是不好意思……家父近日偶感風寒，郎中說尚不能離榻。”

一旁臉色憂愁的熊家長子站起來拱手說道。

該招待的已經招待了，該說的話也已經說了，哪怕對方再著急，再問起來……他也只能繼續使用待客之道的大招了：熱情好客禮貌，一問三不知。

傳旨的太監張曄早已等的不耐煩了，立刻開口，道：“豈有此理！再這般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今個兒就是把這宅子掀個底朝天，也得把熊蠻子摳出來！”

一旁的錦衣衛話事人駱思恭當然明白眼下延誤不得。

聽到這話，便趕緊壓了壓頂戴，沉聲幫腔：“張公公所言極是！軍情似火，遲則生變！既然熊大人不肯出來見面……我等只好失禮，親去后宅請了！”

說著，幾人正要擼袖子硬闖，外頭廊下卻響起了動靜。

“諸位大人……咳咳……咳……”

旋即，只見熊廷弼被一個老仆半扶半架著，一步三搖地從門外挪蹭進來。

他面色蒼白，頭發凌亂，外袍胡亂披著，眼睛里連半點光彩也沒有，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老子病入膏肓了快別煩我”。

駱思恭等人驟然看到這副尊容，眼珠子都直了，愕然相詢：“……熊大人，你這是？”

熊廷弼有氣無力地掃了一眼這些天使。

十五個錦衣衛，兩個太監，個個都是精神抖擻的，看到頓時就來氣。

這幫狗玩意，當然除了那兩個太監以外，冬天有女人暖床，夏天沒準冰塊也不能缺，這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美滋滋，比他這個被朝廷重復啟黜的官員可要好太多了！

“咳——！！！”

熊廷弼強裝啞著嗓子，咳嗽得更兇了：“諸位大人，真不是微臣故意姍姍來遲。實乃這幾日風寒入體，大病初愈，身體贏弱，實在是起不來啊……”

堂中幾人看著他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心里那點怒氣便沖淡了幾分，只剩下驚疑不定。

駱思恭到底是廠衛頭子，心思更細些，眼中精光一閃，面上卻已浮起恰到好處的驚訝。

他立刻沖著熊廷弼開口說道：“熊大人，忠義之心，天日可表。眼下遼東情勢，瞬息萬變！圣意煌煌，耽誤不得啊。”

話外之意就是你老熊快點接任務。

一旁的太監張曄直接開口，聲音如洪鐘：“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遼東夷氛日熾，奴酋跳梁。邊事危迫。薩爾滸兵戈將興，原擬分兵之策，朕夜思不寧，恐有疏虞。”】

【“熊卿素有干略，曉暢邊情，前在遼左亦曾著績。今特命爾星夜馳赴遼東，以巡按御史銜監軍，節制各路兵馬。凡將士調度、攻守機宜，爾可便宜行事，若有違令僨事者，雖勛貴亦得先斬后奏。】

【“朕知遼土苦寒，任重道遠，然國難當頭，非臣子辭勞之日。爾當竭忠效命，整飭軍紀，力挽狂瀾，毋負朕托。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等護爾前行，沿途各官須協濟軍需，不得有誤。”】

“欽此！”

熊廷弼想說：“我呸！老子休沐休得好好的，不用上早八也不用打卡，老婆孩子熱炕頭！這皇帝老兒抽什么瘋？老子去了還不是當背鍋俠？還有，錢是一文不給的！兵也是一個不給的！呃……就給了十五個擺譜用的錦衣衛便想挪動九邊軍鎮？！”

見到熊廷弼還在發愣，駱思恭暗自口嗨道：“老東西，敢讓圣旨等出霉毛來，本指揮使讓你這假病變真病！”

“微臣接旨！”

熊廷弼整個人搖搖晃晃地接過圣旨。

旋即，掃過堂中眾人，開口道：“既是皇命，自當刻不容緩。老夫這身賤骨頭……橫豎也扔在遼東了！”

只聽張曄淡淡的說：“那就請熊大人收拾收拾吧。”

今晚過后，遼東可能就要血流成河了。

熊廷弼試探了一番這些皇權延伸出來的狗腿子，他覺得自己立威的目的達到了。

至于能不能活著回來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他現在只關心朝廷是不是非常的信任自己？

而不是讓他做一個臨時的救火隊長。

而是要闖進那個刀光劍影的漩渦里，為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搏出一條生路！

就像當年海瑞拖著病體去淳安，明知前路是豺狼虎豹，卻偏要走一遭。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于是乎，熊廷弼輕聲低吟出這句千古名詩。

建奴，還是要把他們打回去，大明朝的土地，大明朝的子民不容他人踐踏！

………………

注1：史料記載，明朝有官員通過裝病來逃避圣旨或推脫職務（試探皇權態度）的情況。比如：袁凱佯狂免禍，朱棣裝瘋避禍，還有內閣大學士托病不出……

注2.萬歷四十七年，熊廷弼因丁憂離職，閑人一個；后來薩爾滸之戰后，明神宗才啟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