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記憶的碎片:初遇·微光·那縷斜陽 (蘇禾視角)
- 褪色的軍裝與未拆的信封
- 作家ytjoSg
- 2363字
- 2025-08-15 00:04:05
海韻閣宴會廳刺耳的喧囂和炫目的燈光,像一層厚重的油污糊在感官上,令人窒息。躲進洗手間隔間冰冷的空氣里,蘇禾背抵著門板,才勉強尋得一絲喘息。然而,門板的堅硬冰冷根本無法阻擋那襲橄欖綠軍裝帶來的沖擊,更無法封印此刻在腦海中瘋狂翻滾的浪潮——那是她刻意塵封了十年的、浸滿酸甜苦咸的高中歲月。
心跳聲在密閉的空間里撞擊著耳膜,一下,又一下,沉重如擂鼓。她閉上眼,試圖將混亂的思緒拉回更久遠的、只屬于“蘇禾”和“凌宇”的起點。
初見凌宇,是在高一開學那天。暑氣未消的九月午后,蟬鳴聒噪。她按著班主任的分配,抱著新領的課本,怯生生地走向那個靠窗的位置。她的新同桌,已經大剌剌地坐在那里了。
那是一個像夏日驕陽一樣耀眼的少年。白T恤洗得發亮,一條腿曲起踩在椅子橫杠上,另一條腿隨意伸長過道,姿態懶散卻充滿了張力。他正側頭和后排一個男生插科打諢,薄唇勾著漫不經心的弧度,漆黑的眼眸里跳動著明亮的笑意,窗欞切割的光線落在他線條流暢的側臉上,在高挺的鼻梁旁投下一小片陰影,連那飛揚的發梢都鍍上了一層淺金。
蘇禾的腳步頓了一下。她幾乎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繞過他伸長的腿,坐到了里面的座位。凳子是冰冷的,但緊鄰著那熾熱的、充滿活力氣息的身體,她感覺到一股微妙的、令人緊張的溫度隔著薄薄的校服傳遞過來,讓她幾乎不敢動彈。
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這個新同桌的到來,直到數學課上到一半。講臺上,老師的聲音抑揚頓挫。蘇禾專注地記著筆記,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
忽然,旁邊的少年似乎動了動。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肘狀似無意地、極其自然地從桌子的另一側滑了過來,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蘇禾嚇了一跳,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突兀的墨痕。她微微側過頭。
凌宇的臉幾乎沒看她,依舊看著講臺方向(或裝作看講臺),唇齒未啟,只有壓得極低的、帶著一絲理所當然懶散的聲音鉆入她耳中:“喂,借我數學書看一眼,忘帶了。”
他的聲音像羽毛搔過耳廓,帶著點少年變聲期過后特有的沙啞磁性。蘇禾愣了一下,心口莫名地一緊,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沒作任何猶豫,將自己嶄新的數學課本向他那邊推了推。書頁翻開時細微的紙張摩擦聲,都讓她心跳加快了一拍。
他極其自然地伸手接過,象征性地翻了兩頁,目光掃過他需要的公式,又隨意地把書推了回來。整個過程,他甚至沒給蘇禾一個眼神,仿佛這再平常不過。
可就是這個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卻讓蘇禾感覺手指尖都微微發燙。那種理所當然的“求助”,那種近在咫尺的、仿佛帶著陽光氣息的慵懶,那種完全將她視為“方便存在”的忽視感……構成了一種奇特的、只屬于凌宇的“溫柔”。它并非刻意的照顧,而是源自他天性中的某種自信和不在意,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蘇禾沉寂的心湖里漾開了異樣的漣漪。
這種似有若無的“溫柔”,在之后的日子里,成為蘇禾灰色高中畫卷上唯一跳動的亮色。他會在她物理題卡殼,皺眉盯著習題冊十分鐘時,突然屈起指節,在她桌面空白的演草區域“篤篤”敲兩下,然后飛快地用筆尖點一下某個關鍵公式。
“笨死了,看這兒。”語氣依舊帶著那股散漫的勁兒,卻像解開了纏死的死結。
蘇禾臉一紅,順著他的指引看過去,瞬間恍然大悟。而他早已收回視線,仿佛剛才那點提示只是順手為之。
他偶爾會給她帶零食,通常是在他從校外回來,順手在小賣部買了兩份的情況下。“喏,吃不吃?看你像只啃草的小兔子。”一包薯片或者兩塊糖丟過來,動作隨意。
他也會在自習課吵鬧得令蘇禾無法集中精神時,忽然不耐煩地拍桌子吼一句:“吵死了!閉嘴!”聲音不大,卻極有威懾力。世界瞬間安靜下來,蘇禾緊繃的神經也因此得以松懈一絲。
最讓她心跳失序的時刻,發生在一個夕陽西沉的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教室里很安靜。金色的陽光穿過窗戶,鋪滿了半個教室。凌宇正咬著筆帽,凝神對付一道復雜的幾何大題。眉峰微蹙,褪去了平日所有的玩世不恭,只剩下一種令人屏息的專注。陽光為他專注的側臉描上了一道溫暖的金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顫動的陰影。筆尖在草稿紙上迅速而利落地滑動,發出流暢的沙沙聲。少年人的下頜線條在光影里顯得異常清晰有力。
那一刻,仿佛整個喧囂的世界都退去,只剩下陽光流淌的聲音和筆尖摩擦的韻律。蘇禾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他忽然猛地松開筆帽,臉上露出一絲“解開了”的得意笑容,轉頭看過來時,眼底殘留著解題時那抹純粹的銳利光亮,灼得蘇禾心口一燙。
她飛快地低下頭,臉頰瞬間燒得通紅,慌亂地拿起筆,假裝在空白的書本上寫寫畫畫,實際只是在重復著無意義的涂鴉。那道專注解題的剪影,連同夕陽的余溫,從此深深烙進她的腦海。
然而,這蜜糖般的心動之下,永遠潛伏著一把鋒利的刀子。沒過多久,刀子就顯出了它冰冷的鋒芒。
課間休息,凌宇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隨手撥弄著一支熒光筆,嘴角噙著蘇禾從未見過的、帶著點炫耀意味的笑意,對幾個圍攏過來的朋友說:
“昨兒晚上跟隔壁班的班花看電影去了,感覺還不錯……就是反應有點慢,拉個小手都臉紅半天。”
朋友們起哄聲響起。
蘇禾握著筆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甲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感,幾乎要蓋過心頭那驟然蔓延開的冰冷。她屏住呼吸,低著頭,假裝在看書,可書本上的字像小螞蟻一樣扭曲爬動,一個也看不進去。
凌宇的嗓音帶著笑意繼續響著:“……比我上一個有意思點,那個太粘人,沒意思透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冰針一樣,細細密密地扎進蘇禾的耳朵里,刺得她耳膜生疼。她清晰地感覺到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凍結在四肢百骸,唯有心口那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揉捏,一陣陣抽痛難忍。
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的面具,甚至在他目光不經意掃過自己時,強迫嘴角彎起一絲“聽到了,但不關我事”的弧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后,是心湖被投入冰冷巨石后炸開的鈍痛與酸楚。原來,他所謂的“溫柔”,不過是星辰灑落凡間時,無意落在野草身上的一縷微光。而真正的風花雪月,他自有一片絢爛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