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重逢:冰冷的軍轉與灼燙的目光(上)
香檳塔在巨型水晶吊燈的映照下,折射出無數道炫目而冰冷的光,流淌在“海韻閣”宴會廳金光熠熠的穹頂之下。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水味、脂粉氣、以及精心烘焙的甜點香氣,與喧囂的人聲、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混雜在一起,釀造出一種令人微醺的、屬于成年人的浮華盛宴。十年光陰,一把無形的刻刀,將一張張曾寫滿稚氣與憧憬的臉龐,雕刻成如今或圓滑、或精干、或沉穩、或略帶疲憊的模樣。他們彼此寒暄,交換名片,言語間流淌著或真或假的恭維與成功者的自矜,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竭力演繹著“過得很好”的劇本。
蘇禾端著一杯幾乎未動的蘇打水,檸檬片沉在杯底,像一塊凝固的琥珀。她站在靠近豪華自助餐臺最邊緣的角落,幾乎要融進墻角的巨大綠植投下的陰影里。作為這次高中十年聚會被特意邀請上臺分享的“成功校友”之一——如今小有名氣的獨立插畫師——她本該是這場合的主角之一。主辦人李班長剛剛熱情洋溢地將她的作品集錦投影在了巨型屏幕上,引來一片真誠或客套的贊嘆。然而此刻,這份關注卻讓她如芒在背,只想將自己縮進那副未被投影展示的、色調更為陰郁灰暗的畫作之中。十年,改變的又何止是衣著和頭銜?那些刻在心版上的痕跡,才是最難磨平的溝壑。
“蘇禾!躲這兒干嘛?玩捉迷藏呢?”陳穎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酒氣和爽利,穿透喧囂落在她耳邊。這個從高中就“罩”著她的閨蜜,如今已是外企精英,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裙利落干練,與手中那杯顏色妖冶的雞尾酒形成奇妙的對比。陳穎擠到她身邊,壓低聲音,“你緊張個什么勁兒?一會兒李胖子再讓你上去說幾句創作心得,可別像當年念檢討書一樣結巴。”
她掃了一眼蘇禾幾乎沒喝的蘇打水,挑了挑眉,“嘖,還是老樣子,滴酒不沾的乖寶寶。”
蘇禾勉強牽了牽嘴角,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不斷有人涌進的宴會廳入口:“有什么好說的,就說感謝老師栽培,瞎貓碰上死耗子畫著玩唄。”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在人群中,她下意識地保持著一種疏離的姿態,像一只隨時準備遁入黑暗的貓。
“放輕松點,”陳穎抿了一口雞尾酒,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讓她微微瞇了下眼,“都十年了寶貝兒,誰還記得當年那點破事?你看咱班張大壯,”她揚揚下巴,指向人群里一個腆著啤酒肚、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什么的男人,“當年情書塞錯了女生抽屜,被揍得鼻青臉腫,現在不也人模狗樣摟著老婆孩子其樂融融?”
陳穎試圖用夸張的例子驅散蘇禾的緊繃。然而下一秒,她那隨意的目光掃過門口新進來的一小群人時,聲音驟然卡在了喉嚨里,連帶著端著酒杯的手指都僵硬地停頓在半空。
宴會廳入口處那片刻的人聲低伏,宛如滾沸的開水中滴入一滴油墨,瞬間形成的短暫空白,讓一直警惕的蘇禾猛地心弦一動。她循著陳穎凝固的目光望去。
門口的光線被數道高大的身影簇擁著切割,中心那個挺拔如山的影子輕易地攫取了所有的空氣。他踏步入內,步履沉穩,仿佛腳下的柔軟地毯是堅硬的訓練場。
那一身!
不是精心剪裁的定制西裝,不是休閑隨意的便服,而是——一身筆挺的、象征著鐵血與紀律的陸軍常服。深邃的橄欖綠,在滿室柔和旖旎的色調中,突兀得如同一塊投入明艷調色盤的沉鐵,帶著來自曠野和沙場的冷硬氣息。筆直的肩線,硬朗的剪裁,每一個扣子都嚴絲合縫地釘在指定位置,散發著一絲不茍的嚴謹。肩章之上,冰冷的金屬星徽在穹頂水晶燈的照射下,閃爍著一種不為外物所動的、極具重量的光芒。他的發型極短,是標準到幾乎刻板的寸頭,襯得那張臉部的輪廓如刀削斧劈般更加鮮明硬朗,下頜線緊繃如石雕,脖頸與軀干連接處蘊含著磐石般的力量感。褪去了所有少年人的青澀與浮華,只留下純粹的風霜砥礪過的剛毅。
那雙眼睛——曾經流轉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桃花春水般輕易能撩撥人心弦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目光沉靜地掃視全場時,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漠然的審視,像掃描雷達般掠過一張張面孔,精準又無情。
凌宇。
轟隆!
這個名字像一個被引爆在腦海深處的悶雷,炸得蘇禾所有的感官瞬間失去了控制。手中的蘇打水杯猛地一滑,冰涼的液體潑濺在指尖,刺骨的寒意仿佛順著指尖的神經末梢急速躥升,瞬間冰封了四肢百骸。十年!整整十年!她用遺忘筑起堤壩,用疏離作為盔甲,用忙碌的生活將自己緊緊包裹,精心維護的平靜假象,在這個身影出現的剎那,如同紙糊的堡壘遇到傾天洪水,摧枯拉朽,轟然崩塌。底下露出的,是那從未結痂,反而在時光沉淀下愈發猙獰、一觸即痛的巨大傷口。
是他。怎么可能認錯?那個在她整個懵懂而晦澀的少女時代里投下最熾烈光影、卻又在最后化作最殘忍荊棘叢、將她所有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踐踏碾碎的少年……或者,現在該稱之為男人?
“臥槽……”陳穎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干澀而震驚,她手中的雞尾酒杯劇烈地晃了一下,深紅色的酒液潑灑在她昂貴的手背上,她也渾然未覺。她幾乎是本能地、又往前傾了半步,用半邊身體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的蘇禾擋在身后,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戒備和敵意。“他?他怎么在這兒?!還穿成這副樣子……來視察工作還是耀武揚威?”
蘇禾已經聽不到陳穎在說什么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嗡鳴的靜音,所有喧囂的背景音樂、人聲笑語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滾燙的血液在她全身的血管里瘋狂地奔涌沖撞,發出雷鳴般的轟響,撞擊著她的耳膜,擠壓著她的心臟。她的視線像被強力膠水黏在了門口那個身影之上,粘稠得難以撕扯開一絲縫隙。
就在她的大腦因強烈的沖擊而陷入短暫的、茫然的空白,幾乎要失控地垂下眼睫、做出十年間早已練習過千百次的逃避反應時——
那道銳利如鷹隼、沉靜如寒淵的目光,穿過晃動的人影,穿過迷離的光線,穿過喧囂的浮華塵埃,竟毫無征兆地,徑直投射過來。
準確無誤。
精準得如同狙擊槍的瞄準鏡。
牢牢地,鎖定了躲在角落陰影里的她。
四目相對。
時間——就此戛然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