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帶著點梔子花的甜香，吹得人心里發酥。李建國的電動車筐里，除了外賣箱，多了個小小的貓包——灰灰的腿徹底好了，總愛跟著他出門，索性就帶著，讓它在站點的小院里曬曬太陽。

這天上午，他在一家老面館取餐時，老板娘正蹲在門口擇菜，看見他車筐里的貓包，笑著問：“老李，這小貓跟你形影不離了？”

“可不是嘛，通人性著呢?！崩罱▏蜷_貓包，灰灰探出頭，沖老板娘“喵”了一聲，尾巴搖得歡快。

“前兒個我孫子還念叨呢，說想跟小貓玩?！崩习迥锊亮瞬潦?，往他手里塞了個剛烙的糖餅，“給孩子帶的，熱乎著。”

“謝謝您，王姐。”李建國把糖餅揣進懷里，心里暖烘烘的。這面館開了二十多年，老板夫妻倆看著他從工地轉到外賣行業，知道他家里的難處，總時不時接濟點吃食。

送到一棟老居民樓時，樓道里飄著煤爐燒開水的味道，混著誰家燉肉的香氣。三樓的張大媽正站在門口等，看見他就喊：“小李，這兒呢！”

“張大媽，您的炸醬面?！崩罱▏巡秃羞f過去，看見她家門框上掛著串曬干的辣椒，紅得像小燈籠。

“快進來喝口水，”張大媽拉著他往里走，“我剛熬的綠豆湯，冰鎮過的。”

屋里的八仙桌上，擺著個搪瓷缸，缸子上印著“勞動最光榮”，邊緣磕掉了塊瓷。綠豆湯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浮著層薄冰，冷氣絲絲縷縷地往上冒。李建國喝了一大口，冰得牙花子發麻，心里卻舒坦極了。

“您家小孫子呢？”他記得張大媽的孫子剛上幼兒園，總愛趴在門口看他送外賣。

“在里屋畫畫呢，”張大媽笑著朝里屋喊，“樂樂，看誰來了？”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跑出來，手里舉著張畫，上面歪歪扭扭畫著個騎電動車的人，旁邊還有只小貓?！笆迨?，我畫的你和灰灰！”

李建國接過畫，眼眶有點熱。畫里的人穿著藍色沖鋒衣，車筐里的小貓畫得像只小老虎，卻透著股認真勁兒?！爱嫷谜婧茫瑯窐肥切‘嫾野　！?

樂樂被夸得臉紅，從兜里掏出顆水果糖塞給他：“給灰灰吃。”

灰灰好像聽懂了，從貓包里跳出來，用頭蹭了蹭樂樂的手，引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離開張大媽家時，李建國把畫小心地折好，放進外賣箱的側袋里。他想，晚上回去給小寶看看，說不定能激起他畫畫的興趣——小寶住院時，護士給了本畫冊，他總愛在上面涂涂畫畫。

中午在站點歇腳，站長張哥拿著個信封走過來：“老李，這是上次那個生日蛋糕訂單的客戶，特意給你寄來的感謝信，還有點水果券?！?

信封上的字跡娟秀，里面的信寫得不長，說那天是她母親的七十大壽，蛋糕送得及時又完好，母親很高興，還說他袖口的補花很別致，透著生活的暖意。李建國摸著信紙，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浸得軟軟的。

“這客戶有心了。”張哥拍著他的肩膀，“我就說你這認真勁兒，準能讓人記著?！?

李建國笑了笑，把水果券揣起來。他打算周末帶桂蘭和小寶去超市，多買點水果，再給灰灰買袋進口貓糧——小家伙跟著他們沒享過什么福，總吃便宜糧。

下午送單路過一所中學，正是放學時間，學生們背著書包涌出來，像群剛出籠的小鳥。一個戴眼鏡的女生騎著自行車，車筐里的書沒放穩，“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李建國趕緊停車幫忙撿，書里掉出張照片，是女生和一個老人的合影，老人笑得滿臉皺紋，手里舉著支糖葫蘆。“這是我爺爺，”女生不好意思地說，“上周剛走的?！?

李建國的心揪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父親，走的時候也是這樣，沒來得及說句再見?！澳銧敔斂粗吞勰恪！彼褧f給女生，聲音放輕了些。

“嗯，他總說我是他的小棉襖?！迸廴t了，“以前他總在學校門口等我，給我帶糖葫蘆，就像您這樣，總帶著好吃的?！?

李建國從懷里掏出早上老板娘給的糖餅，遞過去：“剛烙的，甜的，吃點吧。”

女生愣了愣，接過糖餅，眼淚突然掉了下來：“謝謝您，叔叔?！?

看著女生騎車遠去的背影，李建國嘆了口氣。他掏出手機，翻出父親的照片，照片有點模糊，父親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站在老家的槐樹下，笑得像個孩子。他給照片輕輕擦了擦灰，心里默念：“爸，我挺好的，您放心。”

傍晚送完最后一單，李建國去菜市場買了條鯽魚，桂蘭說小寶最近有點咳嗽，想給他燉點鯽魚湯。賣魚的師傅笑著說：“這魚新鮮，早上剛從湖里撈的，保證沒土腥味。”

“麻煩您給收拾干凈。”李建國看著師傅麻利地刮鱗、開膛，魚鱗濺在他的圍裙上，亮晶晶的。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云朵像棉花糖似的，軟軟的。灰灰在貓包里伸了個懶腰，發出滿足的呼嚕聲。路過小區門口的雜貨店，他進去買了包陳皮，老板娘笑著說：“給孩子燉肉用？”

“嗯，燉鯽魚湯，去腥?！崩罱▏χf，“再給我來兩串糖葫蘆，山楂的?！?

“好嘞，剛蘸的，糖還脆著呢。”老板娘用糯米紙把糖葫蘆包好，遞給他，“給孩子的？”

“給我老伴兒的，她愛吃這個。”李建國付了錢，心里想著桂蘭看見糖葫蘆時的樣子——她總說吃甜的心情好。

推開家門，桂蘭正在廚房忙碌，油煙機嗡嗡地響，鍋里飄出蔥花的香味。小寶趴在客廳的地上，給灰灰梳毛，小家伙乖得像團棉花，任由小寶擺弄。

“我回來了?！崩罱▏烟呛J舉到桂蘭面前，“給你的。”

桂蘭擦了擦手，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糖衣脆得咔嚓響：“真甜。”她看見李建國手里的鯽魚，笑著說，“正好，我把姜片都備好了，就等你這魚呢?！?

“小寶，看爸爸給你帶什么了？”李建國從外賣箱側袋里掏出樂樂畫的畫，遞過去。

小寶眼睛一亮，接過畫翻來覆去地看：“這是爸爸！這是灰灰！”他突然拿起畫筆，“我也要畫，我要畫我們一家人！”

李建國蹲在小寶旁邊，看著他在紙上畫了四個小人，一個高的，一個矮的，一個小的，還有一個像小貓的，都手拉手站在太陽底下?！斑@個是爸爸，這個是媽媽，這個是我，這個是灰灰?！毙氈钢嫞J真地說。

“畫得真好?！崩罱▏嗣毜念^，心里暖得像揣了個小火爐。

鯽魚湯燉好了，奶白色的湯里飄著蔥花和陳皮，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桂蘭盛了碗，吹涼了遞給小寶：“慢點喝，小心燙。”

小寶小口小口地喝著，咂咂嘴說：“好喝，媽媽做的最好喝?！?

李建國看著娘倆，又看了看趴在腳邊的灰灰，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日子。窗外的星星亮了，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鉆，屋里的燈光暖黃，映著每個人的笑臉，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絲絲的味道。

夜里，李建國躺在床上，聽著身邊桂蘭均勻的呼吸聲，心里踏實得很。他想起白天那封感謝信，想起女生的眼淚，想起張大媽的綠豆湯，覺得自己跑過的每一條路，爬過的每一層樓梯，都帶著點不一樣的意義。

他悄悄起身，走到客廳，看著墻上小寶畫的全家福，又看了看樂樂畫的那幅，覺得它們比任何名畫都珍貴。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畫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像蒙了層薄紗。

明天，天一亮，他還會穿上那件補了花的沖鋒衣，騎著電動車，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知道，生活或許不會一帆風順，但只要心里裝著愛和牽掛，每一步都能走得穩穩當當，每一口空氣，都帶著甜。

灰灰不知什么時候跟了出來，蹭了蹭他的褲腿。李建國彎腰抱起它，小家伙在他懷里蹭了蹭，發出輕輕的“喵”聲。他笑了笑，抱著貓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的路燈，像串起來的星星，一直延伸到天邊。

這座城市，有太多的故事在發生，而他的故事，還在繼續，帶著煙火氣，帶著人情味，像條緩緩流淌的河，奔向溫暖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