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菁在城外找了家客棧,換了一身男裝,雇了一輛馬車,一路向南。
各地風景皆有不同。
幾個月的路程,一路上風塵仆仆,真可謂是穿山越嶺回到家鄉。
她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的風景,紅潤白皙的臉早已被自己涂上了一層姜黃色的泥。草木花香縈繞在鼻尖,她歸心似箭。
馬車一路狂奔,馳向她魂牽夢繞的青陽城。
梅長菁在離家不遠處的小溪停下,洗了一把臉,露出俏麗的臉龐,再把斗笠帶上,駕車去往梅府。話說,梅大小姐離家近四載,父母日思夜想,這張彩霞的身子也日益沉珂
“啪啪”,梅長菁敲打著梅府大門,一小廝打著哈欠,將門開了一條縫,腦袋向望探了探:“誰呀!”
梅長菁摘下斗笠,抬起頭,清冷絕艷的臉龐,依舊是熟悉的模樣。
“是大小姐!”小廝張大嘴大叫起來,“大小姐,回來啦!我要去通知夫人。”
張彩霞臥床多日,精神倦怠,聽到梅長菁回來,勉強撐起身子,命丫鬟蘭兒伺候自己梳妝。
奶娘正抱著一個五歲的小男孩笑嘻嘻的走來。想當初離家,小家伙才一歲,四年未見,小模樣已張開,熟悉的眉眼神似梅玉芝。梅長菁知這是幼弟——梅進殊,字子韻,便伸手抱過來逗樂。
“聽說大小姐回來,小少爺從屋子里跑出來,說‘要見姐姐’呢。”奶娘笑道。
梅長菁聞言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包糖遞給弟弟,便抱著他往內宅走去。
梧桐苑內,張彩霞坐在椅子上看著一步步走來的梅長菁,擠出一絲微笑,有力無氣的道:“回來了。”
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這一雙兒女。
“娘,我回來了。你身子如何?”眼前妝容精致的婦人,眼神里確滿是倦色,再好的胭脂也描不出精氣神。梅長菁跪在張彩霞腳邊,哽咽道,“女兒不孝,入宮四年,沒有在娘身邊盡孝。”
時光荏苒,四年前,一隊人馬從凌霄城到青陽,為皇帝選美。而梅長菁是十里八方聞名的大美人,每日提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
有一天,大太監鄒吳悶悶不樂的在街上閑逛。都說青陽人杰地靈,養的姑娘也很美。可,這一路上,但凡有些姿色的適齡少女都已結親。
梅長菁一大早喬裝打扮,悄悄從后院溜出來在街上放風。她厭惡那些淑女禮儀等規矩,什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下床等煩不勝煩的規矩。
這天,她從街上買了根糖葫蘆,跟一個人撞了滿懷。鄒吳一抬頭,映入眼眸的是一整張俏麗靈動的臉龐,比宮中盛寵的麗貴妃都勝了幾分顏色。雖穿一身男裝,但憑借自己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一瞧,就是個丫頭片子。這丫頭美得令自己的被撞的怒氣都沒有了。
當梅長菁走遠時,鄒吳一邊回味著他的美貌,一邊派人打探他的背景。于是乎梅長菁被帶進了宮。
“娘,都是女兒的錯。我不該不聽娘的話,喜歡往外跑……”梅長菁滿眼悔恨的望著眼前這位憔悴的婦人。如果那天沒出去,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張彩霞扶起愛女,把她抱在懷里,慈愛的拍著她的背:“這些年,你受苦了,都瘦了。”
張彩霞示意奶娘把殊哥兒抱過來:“菁兒,娘的身體自己清楚。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們姐弟倆。以后你們姐弟倆相互扶持。我把弟弟托付給你了。”
張彩霞不停的咳嗽著,帕子染成猩紅。梅長菁抹了抹眼淚,她抱過幼弟,認真的點了點頭。
梅長菁自歸家后,便日日親奉湯藥侍奉在母親跟前,閑暇之余也會逗逗幼弟。幾日相處下來,幼弟對長姐越發熟悉了,梅長菁出現在他門口,他就開始“咯咯”的笑起來。
每日等張彩霞睡后,梅長菁才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小竹軒”。靜謐的晚風吹進心里,居家的日子總是這么祥和。
她吩咐賬房拿來賬本,手里捏著母親遞給他的幾把賬房鑰匙。掌管中饋,掌家之權,交給了她。母親這是擔心自己時日無多,想讓梅長菁快點成長起來。而梅玉芝常年在外做生意,并未納妾。所愛之人只有自己的母親。母親這一生,覓得良人相伴,卻也幸運。
不一會兒,賬本被送來了。梅長菁翻閱著,母親管家一向細致,這賬本收支平衡,并未不妥之處。今她日只是開始熟悉家中事務。
梅長菁忽然聽到窗外有人喧嘩,合上賬本,沖身邊伺候的燕兒道:“何人在此喧嘩?”
“回大姑娘,是廚房管事李暢與每日送果蔬的張老爹。張老爹說是要找大姑娘主持公道呢……”燕兒不滿這時有人來打擾大小姐的休息,言語都憤怒了幾分。
梅長菁放下手中的賬本,轉至廳堂:“讓他們進來。”梅長菁坐在太師椅上,瞅著二人進來。
李暢眼神不停的閃躲,倒是這張老爹一臉的義憤填膺。
見梅長菁,張老爹快步上前,撲倒在地:“大小姐,青天大老爺。這李暢仗著自己是廚房管事,無故將這果蔬生意換人,讓自己的親侄子去做。小老兒,老伴臥病在床多年,要錢買藥……”
張老爹老淚縱橫。梅長菁眉頭緊蹙,李暢氣定神閑,仿佛勝券在握:“大小姐,卻有此事。從別處買果蔬,主要是張老爹的果蔬不夠新鮮罷了。小人考慮到主人家的口感,果蔬自然要吃起來鮮美可口才行。”
張老爹聞言,跳起來,罵道:“小老兒,每日清晨辛辛苦苦的從農家處收來的水果蔬菜,全都是沾著清晨的露水采摘的。天微亮,小老兒就去收當季的新鮮果蔬,那些菜農果農都是小老兒知根知底的人,都是老實巴交的人,不存在過夜不新鮮的問題。府里吃了十幾年了,都沒有問題。你們叔侄倆就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狼狽為奸。小老兒一斤白菜才結算幾個銅板,你卻對外宣稱一兩一斤的長在高山泉水處的白菜價格自然貴些。都他媽的放屁,中飽私囊……”
張老爹噼里啪啦的一頓輸出,李暢氣急敗壞的指著他:“你血口噴人。”抬頭看了一眼梅長菁,正氣定神閑的品著茶,便跪在地上大哭起來:“小人在府里兢兢業業十年,沒什么功勞,苦勞確有幾分。張老爹沒了生意,便隨便亂咬人。小人冤枉呀……”
梅長菁讓人扶起張老爹和李暢,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春桃,把賬本拿來。”
梅長菁翻到廚房每日進項處,只見上面寫著:雞蛋一兩一顆,紅棗十兩一斤,白菜一兩一斤……家中雖頗有資產,卻也經不起這樣腐敗。
她命人請賬房先生張可大聲念出來。李暢邊聽邊抹汗,癱軟在地上:“小人知錯。看在遠房表親的份上,請大小姐恕罪。”
梅長菁指著他鼻子罵道:“這個時候你還好意思攀親戚,你中飽私囊時,怎么沒見你考慮過什么勞什子的親情?這些年你貪污了多少銀子?”說罷,梅長菁呼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將他捆了起來,關進柴房。
次日,梅長菁梳洗完,一大早便向張彩霞請安,并把昨夜發生的事一一向母親稟報。
張彩霞聽完,沉吟片刻道:“這李暢是老爺遠房表姑的一侄兒。也罷,他既手腳不干凈,給筆銀子,逐出府吧。”
梅長菁不滿的吐了吐舌頭:“偏她家侄兒多。”
張彩霞笑著捏了下她的手臂:“胡扯。”
這時,幾個小丫鬟端來早餐,有羊奶、餃子、紅棗糯米粥、肉沫粉絲湯、水晶包……十幾樣精致碗碟裝著。小丫鬟放了兩副碗筷,梅長菁屏退左右,親自為張麗彩盛了一碗粥,倒了一碗羊奶,又夾了一個水晶包放在碗中。
張彩霞慈愛的目光落在梅長菁行云流水的動作中,想著女兒離家幾年便這般懂事,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心中難免有些悲戚。
“吃吧!”張彩霞夾了一只餃子放在梅長菁碗中,梅長菁揚起純真無邪的笑臉,咬了一口,大聲說道:“好吃。娘一起吃。”
張彩霞笑著點點頭,母女倆有說有笑的一起進餐。“你這孩子,以后只需早晨和傍晚來我這里。娘跟前有人,不需要你日夜伺疾。府里的事你多操心。學著管家,以后找個好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