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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代號“磐石”

  • 潛流1941
  • 復(fù)姓少初
  • 3916字
  • 2025-08-14 09:33:00

柴火的噼啪聲顯得異常刺耳,顧慎之指尖殘留的觸感還硬邦邦地黏在冰冷的泥土里。那地方,上下坪,廟里空氣像灌滿了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肩頭、心口。

有人知道,這四個字不用聲音也沉甸甸地砸在地上。老陳的犧牲、被撕開的江防、岸上等候的槍口、文件袋上刺眼的焦洞和紙上那攤冰冷的血褐色……斷裂的線索在此刻被這句話硬生生擰成了一股,勒得人脖子生疼。是誰?那根扎進(jìn)血肉里的毒刺,到底在哪兒?

王作堯臉上的不甘和憤懣徹底褪盡了,只剩下被寒意浸透的灰敗。他張了張嘴,像是想反駁什么,終歸徒勞,嘴角的肌肉僵硬地抽動了一下,緩緩坐回到冰冷的斷石上。林平闔著眼,眼角紋路深刻得如同刀刻,喉結(jié)無聲地滑動。曾生吧嗒著早已熄滅的煙斗,煙鍋里只剩冰冷的灰燼,眼神卻像淬了火的鐵釘,死死釘在顧慎之剛才按過的那張粗劣地圖上——寶安、東莞的山勢河流彎彎繞繞,像一團(tuán)理不清的亂麻。

扎根!命令是死的,血淋淋,硌得慌??蛇B腳下的地都不穩(wěn)當(dāng),這“根”,往哪兒扎?從哪頭扎?

“篩!”曾生猛地吐出一個字,煙斗桿敲在石板上,鏗然有聲?;璋祷鸸庀?,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異常沉凝,眼神掃過每一張疲憊或震驚的面孔,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隊伍重新編整,五個人一組,組內(nèi)相互知底細(xì)。能說清的留下,說不清的……先隔開。”他沒說隔開之后做什么,但寒意比廟外的風(fēng)更鉆心。

“各自熟悉的隊伍打散,骨干互相摻著用。”林平補充,聲音里是深切的疲憊,也透著破釜沉舟的冷酷,“絕不能讓一條病秧子,爛了整個灶。”

會議散了,但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背上。

空氣不再是凝固的鐵,而是變成了粗糲的沙子,磨礪著每一根神經(jīng)。破廟里安靜下來,只剩篝火的噼啪和斷墻嗚咽的風(fēng)聲。腳步聲零落,壓抑的交談在角落斷斷續(xù)續(xù)響起,視線交錯時都帶著難以言喻的審視。信任一夜之間變得比紙還薄,裂痕清晰得讓人心驚。顧慎之坐回了原地。那件濕透的棉襖依舊懸在火上,蒸騰的水汽里混雜著土腥和江水的腥咸。他低著頭,雙手搭在膝蓋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有些發(fā)白?;鸸饷靼甸W爍,勾勒著他沉靜的側(cè)臉線條,眼底深處是深不見底的累。

腳步聲很輕,停在他身邊。投下的影子遮住了他面前一小片光,是林平。他無聲地坐下來,和顧慎之間隔著一臂的距離,正好在炭火烘烤范圍之外的那片陰寒里。他沒看顧慎之,佝僂著背,目光落在跳躍的火舌上,粗糙的手掌搓著同樣粗糙的煙絲,然后慢條斯理地塞進(jìn)他那個光禿禿的木頭煙鍋里。

滋啦——火柴頭擦燃的微光短暫照亮了林平布滿紅絲的眼角和因干渴而翻起的唇皮。一股辛辣嗆人的劣質(zhì)煙味蔓延開來,比廟里的寒氣更刺喉。

誰也沒說話。沉默沉甸甸地壓在兩人之間,只有煙鍋偶爾的滋滋輕響。

足足吸了大半鍋,林平才像是攢夠了力氣,啞著嗓子開口,聲音干澀得像沙子在磨:

“老陳……折得不明不白?!彼鲁鲆豢跐獍椎臒熿F,“他帶的那組,知道多少東西?聯(lián)絡(luò)點,暗樁,送‘貨’的線……現(xiàn)在,都懸了?!?

顧慎之身體沒動,連眼睫都未曾抬起半分。只有放在膝上的手指,極輕微地蜷了一下,指節(jié)頂著的褲子上留下一個淺坑。

林平停頓的時間長得足以讓一鍋煙絲燒到盡頭。他又慢悠悠地續(xù)上新的,重新點燃,用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的氣聲,只有零星的字眼艱難地蹦出來:

“……上面來了令。那灘血,”煙斗桿朝顧慎之還緊緊扣在胸口夾襖里的文件袋示意,“不能白流。寶、東、惠……得連起來。瞎子走路,總得有人在前頭……摸著石頭探路?!彼袷潜粺焼艿?,用力咳嗽了幾聲,胸腔里的破風(fēng)箱響了好一陣才平息。

“那人是‘夜鶯’?!绷制较袷窍铝四撤N決心,煙灰狠狠地磕在旁邊一塊碎磚上,灰白的粉末四散,“老陳……是他的上線?!弊詈髱讉€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無法消解的沉重?!熬€斷了……那聲兒,你也聽見了?!?

他抬起頭,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顧慎之?;鸸庠谒鄹C里投下濃重的陰影,像是凝固的墨塊。

“你,”林平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山巒般的重量,不容回避地砸過來,“以后就是‘磐石’。”

顧慎之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的頭,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一寸?;鸸庠谒樕宪S動,那張被疲倦和寒霜籠罩的臉沒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口冰封的古井。只是眼底最深處,似乎被投入了一粒微不可見的火星。

磐石?沉在深淵,沉默著承住千鈞之壓的石頭?

他沒說話。沒有應(yīng)承,也沒有推拒。

林平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自顧自地點了點頭,煙斗在手中無意識地轉(zhuǎn)動了幾下,布滿老繭的指腹摩挲著光禿禿的木頭桿子。然后,他那只粗大的手,伸進(jìn)了裹在身上的破棉襖內(nèi)袋里,摸索著。

掏出來的,不是預(yù)想中的機密文件或聯(lián)絡(luò)密碼。那是一小截炭頭。燒火棍子上隨手掰下來的那種,棱角還帶著參差的灰邊?;覔鋼?,毫不起眼。

林平像是沒看見顧慎之那一閃而過的、難以捕捉的愕然(如果那能稱之為愕然的話),只是極其自然地把那截黑乎乎的小東西拋了過來。

“明早,”林平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平淡到幾乎不帶起伏的狀態(tài),仿佛在交代一件瑣事,“往南,有個叫松木崗的岔口。崗坡上有棵雷打過的半截木樁,樹心里子空了,半邊被蟲子蛀得稀爛?!彼炖锏鹬鵁煻?,邊說話邊用兩根粗糙的手指,在腳邊滿是沙礫和灰土的地面上,畫了幾道極短的、互不相連的筆劃。筆劃混亂交錯,毫無邏輯可言,隨即又被他的鞋底不經(jīng)意地蹭掉了一半?!啊牙镱^攢著的……枯枝爛葉,清清干凈?!彼a充道,仿佛真的是在交代誰去打掃一塊沒人管的荒坡。

炭塊落在顧慎之的腳邊。黑黢黢的,粗糙冰涼,指頭捏下去會染上黑灰。他低頭看了一眼那東西,又抬眼看林平。

林平嘴里叼著煙斗,已經(jīng)扭過頭,望著一面破墻縫隙外露出的、同樣灰蒙蒙的天。夜色正在消退,那灰色,像一張巨大的、陳舊污損的濾網(wǎng)。

廟里的寒氣越來越重。顧慎之能感覺到后背有風(fēng)吹過來,冷得刺骨。懸在上方的棉襖烤了一夜,依舊沉重而濕冷,貼著皮膚的部分只被熱氣熏軟了一點邊角,中心那厚實笨重的部位,恐怕天亮也干不透。昨夜灌進(jìn)腳底心、膝蓋里的那股江水的陰寒,此刻更加放肆地往骨頭縫里鉆,絲絲縷縷滲透著。

冷。是從身體深處泛起的、無法靠火焰驅(qū)散的冷。

他彎下腰,動作因為僵硬而顯得有些遲緩。冰涼的手指拂開腳邊浮土碎石,捻起那截灰黑的炭條。指腹用力,炭頭在他掌心留下清晰的、污濁的墨線,指尖一片麻木。他盯著那截東西,拇指無意識地反復(fù)搓捻著粗糙的斷面,黑色的粉末簌簌掉落。

雷打過的半截木樁。枯枝爛葉……清干凈。

“夜鶯”……老陳的上線……

斷線。

他攥緊了炭條。那黑色粉末刺進(jìn)指縫深處,冰冷,粗糙,如同攥住了一把碾碎的黑石。也像攥住了此刻懸于一線的東江火種。

廟里極其安靜。篝火噼啪聲顯得單調(diào)而空曠。林平依舊叼著那個空煙鍋,頭微微歪著,像是靠在墻上睡著了。只是那雙渾濁的眼睛,偶爾極其短暫地掃過顧慎之的方位又迅速移開。

一絲絲淺灰的光,開始努力地鉆透殘破廟頂?shù)目障逗蛪Ρ诘牧芽p,落在積滿灰塵的地上,切割出幾條黯淡的光帶。新一天的渾濁日光,要來了。

就在這時——

廟外遠(yuǎn)處,那片死寂、層疊、被寒風(fēng)吹得光禿禿的山坡背陰面,突兀地響起一聲短促的鳥叫!

“嘰——嘰啾!”

聲音干凈、清脆,穿透了清晨凝固的寒冷空氣,像一把小刀劃開了鉛灰色的布。

是山雀。聲音來源的位置不算很近,但在這死寂荒涼、連兔子都躲起來熬冬的破敗山林間,顯得格外突兀、刺耳、甚至帶著一絲莫名的躁動。

廟里所有人,都聽見了。角落里幾個原本靠著斷墻、眼皮耷拉的戰(zhàn)士猛地一激靈,身體下意識地挺直,手條件反射地往腰后或者懷里摸去。

顧慎之捻著炭條的手指驟然一停。他沒有抬頭,沒有去看聲音的方向。整個身體的線條在一瞬間繃緊得像拉滿的硬弓。那聲鳥叫落下的瞬間,他的手閃電般離開了炭條,自然垂落,小臂內(nèi)側(cè)緊貼在了綁腿外側(cè)——那里看似平平無奇,里面卻藏著冷硬的鋼。

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指尖看似隨意地搭在那半烤干的、沉重的濕棉襖下擺處。下擺邊緣硬挺濕冷,隔著粗布,底下似乎有硬物的輪廓。

廟外的風(fēng),刮過枯死的藤蔓和裸露的巖壁,發(fā)出更尖細(xì)、更空洞、如同鬼嘯般的嗚咽。

那聲突兀的、干凈的山雀鳴叫,被這嗚咽的風(fēng)聲淹沒,再也沒響起第二聲。仿佛剛剛真的只是一只早起又莽撞的過路鳥兒。

寂靜重新落下。比剛才更深,更重。

林平依舊歪著頭,叼著空煙鍋,眼皮半垂著。只是嘴角肌肉幾不可查地抽緊了一絲。

顧慎之低垂著眼瞼,視線凝固在自己腳前幾步遠(yuǎn)的空地上。被微光照亮的地面浮土上,幾點極其微小的黑色粉末——是剛才捻斷的炭屑,正慢慢沉落。冰冷僵硬的手指,還維持著那隨時準(zhǔn)備出擊的姿態(tài),肌肉下的鋼鐵觸感冰冷地貼著小臂。

破廟內(nèi),只有篝火在頑強而吃力地燃燒著,映照著一地沉默的石礫、浮灰、和無數(shù)雙強自按捺住心跳的眼睛。

寒氣越發(fā)濃重,滲入骨髓深處。

顧慎之的指腹,無意識地捻過棉襖下擺邊緣。那里,冰冷硬挺的布紋下,某個東西的存在,比浸透骨髓的江水寒意更加深入骨髓。他的指尖,在粗布布料細(xì)微的褶痕邊緣,碰到了一小截東西,極細(xì),極韌,帶著一絲不同于棉麻的清冷滑膩。他手指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幾毫秒。身體和呼吸沒有任何異常波動,如同老樹扎根。

借著整理衣襟的掩護(hù)動作,兩根手指極其靈巧地探進(jìn)那片粗布邊緣被揉搓開的細(xì)小縫隙里。指尖觸碰到更細(xì)微的質(zhì)地——是幾根細(xì)而長的、略帶彎曲的……絲?

顧慎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神情。手指收回的速度快得像是錯覺,自然垂落回身側(cè),那指腹間,除了殘余的炭粉塵埃,悄然多了一根東西。細(xì)得幾乎看不清顏色。在昏暗跳躍的火光下,更像是深灰或者墨黑。它極短,只有小半根手指長短,柔韌卻帶著一種生命剝離后的枯干脆弱感。頂端微微彎曲,根部細(xì)看……帶著一點極淡極淡、幾乎已經(jīng)褪盡的舊時棕黃光澤。

一根頭發(fā),女人的長頭發(fā)?一根白發(fā)?還是別的什么?它像是從哪里不小心勾掛、遺落在這里的碎片,冰冷無聲,細(xì)若游絲。卻像帶著某種無聲的、冰冷的、穿透了無數(shù)陰霾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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