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命玄鳥
書名: 我,東晉家奴,夢里當祖宗作者名: 鏡臺散人本章字數: 1915字更新時間: 2025-08-16 00:27:03
殷都,殘破的宮城之內,風中帶著塵土與干涸血腥的氣息。曾經輝煌的殿宇已成斷壁殘垣,四處可見戰火的焦痕。
巫用獨自一人,走在這座死亡之城的中心。他沒有帶任何護衛,只身著那件象征司巫身份的玄色麻袍。他的目的地,是鹿臺的遺址,那里,是紂王自焚之地,亦是如今武庚最后的據點。
在一座尚算完整的偏殿內,他見到了武庚。
這位大邑商最后的王孫,身著一件織有云雷紋的華貴絲衣,雖已蒙塵,卻依舊難掩其上的精致。
他面容憔悴,眼眶深陷,但脊背挺得筆直,正獨自坐在一堆青銅禮器之間,仿佛在與他祖先的魂靈對飲。那些銅鼎、銅爵上斑駁的綠銹,是數百年時光留下的印記。
看到巫用進來,武庚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皮,目光中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漠然:
“周人的說客?還是來替周公卜問吉兇的巫者?”
巫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行了一個標準的商禮,緩緩說道:“我名巫用,先父巫仲。今日前來,非為周人,亦非為大王,只為一事,‘存祀’。”
“存祀?”武庚發出一聲短促而沙啞的干笑,笑聲里滿是譏諷,
“國之將亡,何以為祀?我殷商的鬼神,怕是早已拋棄了我們?!?
“鬼神未棄,是時勢已改?!蔽子玫穆曇羝届o而有力,“大王,您與我,皆是舊時代的遺民。
在昔日,王權與神權一體,巫者代天宣言,君王以血為祭,此乃我等之榮耀。
然周人尚德,以人之倫常,代鬼神之威嚴。此非人力可逆之天道流轉。”
他直視著武庚的雙眼,一字一句,如同敲擊在古老銅鐘之上:
“您在此堅守,為的是‘復國’。但您比我更清楚,這已是鏡花水月。
周公所忌憚的,并非您的兵馬,而是‘大邑商’這個名號所承載的神權與人心。
您若戰死,他便可名正言順地將殷商宗室斬草除根,徹底抹去這段歷史,讓后世只知有周,不知有商。
屆時,成湯先王,將淪為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這才是真正的‘亡國’?!?
這番話,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刃,精準地刺入了武庚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他握著酒爵的手,微微一顫。對于他們這個時代的貴族而言,宗廟斷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詛咒。
巫用繼續施加壓力,他的話語像是一張精心編織的網:“周公想要的是一個‘理’,一個讓他能徹底鏟除殷商影響的理由。您若玉碎,正中其下懷。可您若選擇瓦全呢?”
“您若以‘存祀’為由,獻城歸降。周公為彰其‘仁德’,為安撫天下殷商遺民之心,必不敢絕您宗廟。
他會把您遷往他處,給您一塊封地,讓您繼續以殷商后裔的身份,祭祀您的先祖。
如此,‘大邑商’雖亡,其‘祀’猶存。成湯之血脈,不至于斷絕?!?
他向前一步,語氣變得懇切:“大王,您背負的,不應是您一人的榮辱生死,而是整個殷商六百年之祀。
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復國’之名,去換取宗廟的徹底斷絕,此為不智。為了先王的魂靈有所歸依,而承受一時的屈辱,此方為大孝?!?
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武庚低著頭,久久不語。巫然的話,解構了他所有的堅持,為他指明了一條唯一看似可行的、符合貴族邏輯的生路。
他將一場關乎生死的投降,重新定義為一場關乎“孝道”與“宗祀”的崇高抉擇。
這便是巫用的陽謀。
半晌,武庚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眶里,竟有了一絲清明。他看著巫用,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巫用心中一松,以為事成。
然而,武庚卻慢慢站起身,走到殿中央,拿起一柄沉重的青銅鉞。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見證了王朝興衰的禮器,最后落在了殿外那片血色的殘陽之上。
“你說得都對。”他再次重復道,聲音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解脫般的釋然,
“為了宗祀,我的族人,可以降。我已下令,在我死后,他們當開城,向周公獻上降表,以求存續。”
“那你……”巫用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武庚突然笑了,那笑容燦爛而決絕,帶著一種神性的光輝。
“但我,不能降。”
他高舉起手中的青銅鉞,聲如金石:“你我皆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我,是玄鳥的后裔。玄鳥,翱翔于九天之上,可死于雷霆,可殞于長空,卻絕不會收斂羽翼,落于塵埃,搖尾乞憐!”
“我,是大邑商最后的王。我的國亡了,我便當與它一同殉葬。
這,是我作為玄鳥之子的天命,也是我最后的榮耀!”
話音未落,他猛地轉身,將手中的青銅鉞狠狠砸向身旁一尊巨大的四足方鼎!
“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是整個商王朝最后的哀鳴。
那尊象征著王權與神權的國之重器,竟被砸開了一道猙獰的裂口。
武庚扔下銅鉞,轉身大步走出殿外,抽出腰間佩劍,對著外面殘存的親衛高聲呼喊:“殷商的勇士們,隨我赴死!”
他被巫用說服了,接受了“存祀”的邏輯,并為他的族人安排了后路。
但他本人,卻選擇用一種最壯烈、最符合他血脈源頭神話的方式,來為自己的人生,也為這個神權的時代,畫上一個血色的句號。
巫用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武庚沖入殘陽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贏了,又好像輸了。
他以周人的“德”與“禮”說服了武庚,武庚卻用商人最原始的“天命”與“血性”,給了他最終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