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時節，萬物復蘇，汪老爺正在楊樹底下觀摩著東晉書法家王羲之的《中秋帖》，手時不時地舉起比劃著，嘴里念著“中秋…不復不得…相還…為……”

東升與汪榮這時從地里忙活回來，遠遠望見，東升沒見過這場面，只著急道“老爺這是中風了吧！？”汪榮倒是一臉唏噓，“我爹這是又在讀他拿寶貝古書呢，不用管他，我們去鎮上逛逛，順便看看我大哥。”

“可是，地瓜地里草才鋤一半……”“不用操心，回來再鋤吧，草多長個一天倒也不會把瓜吃了。”兩人扭捏了一會兒，便踏上行程，黃土鄉鎮中心在蝦塘莊，距離青嶺河片區十幾里路，其實宏觀上講翻過月亮山再走幾里路便到了。要越過月亮山，就必須經過西山嶺，“西邊的那塊地卻都在傳有豺狼野豬出沒，還有一說那里是墳場”東升顫了顫身子，兩排門牙抖動地像英國工業機器一般有節奏的運轉。“那有啥，活人能被鬼嚇到？你這膽子也忒小了吧。”

東升不敢走在前面只能躡手躡腳的跟著汪榮，要看要到晌午，還好春日只是和煦，并不熱的傷人，兩個小伙子倒也沒覺得累。林中小徑走過，前方道路卻被高高的割毛草攔住，硬著頭皮上，于是汪榮拽著東升一個勁地跑，地上白花花的骨頭，破花襖裹著骷髏，有的頭骨，肢體零落在各處，“好像闖…闖…進亂墳…崗了”“閉著眼睛跑吧，沒事的，一定有出口的，路的盡頭還是路”也不知道汪榮是在安慰東升還是在安慰自己。

就這樣兩個小伙子跑了半個鐘頭，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音懾人心魄。東升跑的時候不經意眨開了眼，那一堆，這一片都是人啊，他們卻沒有下葬，走的沒有了體面，他們的尊嚴，被日頭灼曬，被風雨侵襲！

跑累了，也跑遠了，腳下被裸露在外的樟樹根絆倒，兩人一個跟頭鉆進了山洼里。

“今天真倒霉透了”汪榮抿了抿嘴，身下壓的是東升，東升爬了起來，往四周望了望，對著一棵樹發起了呆，一會兒，“朝這個方向走，我爹說太陽在哪個方位，影子就是對面，正午，剛好咱們要去北邊。”

“你關鍵時候還是有點用的，啊哈哈”走了一會兒，兩人卻停下了腳步，“這是那誰的墳”“是，春苗娘的”“既然來了那就拜拜再走吧”東升說道。兩人整理好衣袖，對著汪老婆子的墳拜了拜，東升說了很多，大致的意思便是要春苗娘放心，自己會照顧好汪老漢的，至于汪榮，小時候倒是見過汪老婆子的，記得她曾給他吃過棗，人也是和藹的。

兩人來到鎮上，一條大街自東而西，地上鋪的是青石板，主要的商業街不過長三百余米，寬約五米，糧鋪賣的是水稻，高粱，玉米粒子，芝麻谷子。有編竹簍子的，簸箕，竹圍子。賣老布也賣布鞋，新熬出的糖漿倒是最吸引人，香甜四溢。兩人餓的不行，便在鐵匠鋪對面的面皮館子下腳。所謂的面皮，顧名思義，確實是那種普通的面皮，清湯寡水，老板倒是有辣椒醬讓食客下胃，一碗五個銅板，卻是兩個小伙子吃。話說自從汪老爺主持家里以來，家業日衰，究其原因，大華老爺只會讀圣賢書，孔夫子或許只教會了他治國，卻沒教他持家。老大分家后自食其力，有了立足之地，但哪有老子求兒子施舍？大華老爺卻不肯低下面子說難處。

兩人吃罷后，便穿過幾條巷子來到了——德記雜貨鋪。有客人來了，出來接客的卻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小叔，你怎么來了”，這女童便是汪德的閨女，“鳳兒，來讓小叔看看，一年沒打過照面，又長高了啊”

小鳳進了里屋喚起了睡午覺的父親，汪德昨晚與街上賣魚的去魚塘抓魚了，見到弟弟來了，便拿出事先用柳條穿好的兩條鯽魚。“諾，帶與回去家里吃，這還有兩包子糖，回去給老娘喝”

幾人寒暄了幾句，便告辭返程，汪家大哥倒是把回去的路告訴了他們。兩人回去的路倒是一蹦一跳，汪榮拿魚，東升拿糖，兩個馬虎仔低著頭，不撞著某物便要撞著某人，汪榮一個踉蹌，撞到了一個穿白色碎花裙的姑娘，那姑娘窈窕的身姿宛若他所讀書中的神話仙女，一縷花香便入了這個少年的心。“對不起，撞壞你了吧”“沒事，你的魚沒事吧”東升跑去撿回了魚。“實在抱歉，你也是黃土鄉的嗎，我沒見過你呀”“我是市女子學校的。在外讀書，我在周莊的，沒事我得先走了。”

汪榮望著那姑娘遠去的背影，嘴角的那抹笑比東升手里的糖估計還甜。兩人邊走邊說，汪二少對東升表達了自己想去市里讀書求學的意思，東升只是對念書充滿著羨慕。說著說著突然兩人被飛來的棍棒打到在地，從明路硬是拖到了暗巷。“把錢和東西留下，免去一頓打。”

四個大漢，熊的腰，虎的背，脖子像極了松樹段。是大兵！“有的，各位爺，都拿去吧”汪榮扯著東升讓他別說話，從衣兜里掏出了兩個光洋。雙手奉上，“嗯~，這魚和糖”，“權當孝敬您嘞”汪二少擠出難說的微笑，幾個當兵的倒也識趣地拿著小禮品離開了，比打了勝仗還要高興。

東升在原地愣了愣，拍拍身上的灰，卻發現上襯衫右肩膀破了個窟窿。哎，真是屋逢連夜偏漏雨。二人懊惱著回去了，路上，東升問汪榮，他們是誰的兵，“大抵是段祺瑞的兵吧，我們這邊早些年只有段祺瑞大總統在這扎過兵。”“這些兵可真壞！他媽的和土匪一般。”“最好比招惹他們，我看見他們手里有槍，那打一個窟窿咱們小命就沒有了。”一番問候泄憤后，二人只得倉皇趕路。

歸去的沿途倒也還算景色優美，湛藍的天空，惠風和暢，山林田地的綠色外衣與鳥雀之聲共鳴，但憔悴的行人卻無有那份賞景的雅致了。

二人走了一天也累了，黃昏的余暉撒在剛育苗的青田里，一道斜陽直接劍指月亮山頭，這倒不是什么日照金山，更像是黑暗來臨前的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