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漸歇的八月，剛走出面試的寫字樓，充滿不解，但好在還有下一場。

我站在城市的天橋上。橋下的車水馬龍濺起細碎的光，像極了畢業那天散伙飯上碰碎的啤酒泡沫，帶著興奮的微醺，又藏著酒醒后的茫然。

看著天橋下來去匆匆的人們，想起了當初離開校門那天的陽光格外慷慨，我們抱著一摞摞打包好的舊書站在宿舍樓下，汗水浸濕的白襯衫貼在后背。

小濤踩著滑板從梧桐樹蔭里沖出來，滑板輪子碾過滿地梧桐絮發出沙沙的響，他舉著相機喊我們回頭，鏡頭里的我們笑得露出牙齦，學士帽的流蘇在風里亂舞。

那時候我們都以為，未來就像相機里定格的畫面，永遠明亮鮮活，只要按下快門就能留住所有美好。幻想著我們走出校門，不多久就可以進入鮮亮的工作崗位，拿著大把的工薪，做新時代的藍領貴族。

不過，現實打臉太快，藍領貴族沒當上，反而像個孫子似的到處乞討式的找工作，哎呀嘛，真他么落差太大，就像是白云跌入深淵。

真正的迷茫是從投出第一份簡歷開始的。在出租屋逼仄的書桌前，我對著電腦屏幕上“三年以上相關經驗”的要求發愣。

窗外的空調外機嗡嗡作響，把七月的熱浪切成碎片灌進房間。手機里還存著畢業典禮上院長的講話視頻，他說“你們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可此刻我覺得自己更像被遺忘在角落的舊電池，滿腔電量卻找不到接口。

第一次面試在寫字樓的二十八層，電梯上升時我的心跳比數字跳得更快。HR的指甲涂成冷調的灰，提問時眼睛始終沒離開我的簡歷。當被問到“沒有實習經驗憑什么勝任”時，我準備了整晚的話術突然卡在喉嚨里，窗外的云飄過玻璃幕墻，像極了我此刻輕飄飄的底氣。

走出大廈時，晚風卷著柏油路面的熱氣撲過來，我站在十字路口數著紅燈的秒數，直到數字歸零也沒勇氣邁出腳步?；仡^看看寫字樓，揮揮拳，暗暗念叨，以后老子要買下這座寫字樓，把你們全開了。

轉頭摸摸口袋，還得為今晚吃什么發愁，麻辣燙都吃不起了，吹的牛也得漏氣。

有時是精心準備的簡歷石沉大海，有時是面試時被問得啞口無言，有時好不容易通過初試，終面時卻因為“不夠成熟”被婉拒。每次路過地鐵口的招聘展板，我都會下意識地加快腳步，那些“經驗優先”“應屆生勿擾”的字眼像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回到出租屋，看著墻上貼滿的招聘信息，突然發現自己就像困在玻璃瓶里的飛蛾，看得見外面的光亮，卻找不到出口。

國慶前夕，我和幾個同學約在學校附近的火鍋店。熱氣騰騰的鍋底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把玻璃窗蒙上一層白霧。曾經無話不談的我們，如今談話間總帶著微妙的沉默。

小林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肥牛，聲音悶悶地說準備回學校二戰考研?！吧现苋ッ嬖嚕嬖嚬偃虥]抬頭看我，”她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像件沒人要的舊衣服，連被試穿的資格都沒有。”她的話像一塊石頭投進鍋里，激起一圈圈沉默的漣漪。

坐在對面的小濤突然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啤酒沫濺到桌布上。“我打算回老家了?！?

他說這話時，眼睛望著窗外的夜色，那里曾有我們無數次深夜擼串的身影。小濤家里在縣城給他找了份事業單位的工作，父母每天催他回去的電話像定時鬧鐘。“在這破城市找工作太難了。”

他灌了口啤酒，喉結滾動的弧度帶著不甘，“上周去面試個行政崗，居然要求會開車會外語還要懂財務，我他媽又不是變形金剛。”

我們都沒接話，只是默默地往鍋里下著菜。

小濤曾是我們宿舍最野的仔，大二時騎著二手摩托車環行青海湖，回來時曬得像塊黑炭，卻舉著相機給我們講星空下的黑馬河。

他說要在大城市闖出一片天地，要在CBD擁有自己的辦公桌，要讓老家的父母驕傲。可現在，那些滾燙的誓言在現實面前，終究沒能敵過縣城安穩的誘惑。

送小濤去火車站那天飄著細雨，他的行李箱比來時沉了許多，裝著我們湊錢買的特產和一箱子沒來得及實現的夢想。進站口前，他用力抱了抱我們，肩膀的顫抖藏在厚重的外套里。

“等我在縣城混好了，你們來玩我請你們吃羊肉泡饃。”他笑著揮手，轉身走進人群的瞬間，我看見他抬手抹了抹眼睛。火車開動時，我收到他發來的消息：“風太大，吹迷了眼?！?

與小濤的決絕不同，小磊選擇了另一條路。這個大學四年靠兼職旅行走遍大半個中國的男孩，在拒絕了家里安排的工作后，背著登山包踏上了旅途。

“找工作不急，先看看世界再說。”他臨行前在朋友圈發了張火車票，配文是“人生不是軌道，是曠野”。我們都以為他在開玩笑，直到看到他在敦煌沙漠里發來的自拍，曬得黝黑的臉上笑容比陽光還燦爛。

小磊的旅途過得隨性又灑脫。他在西安的青旅幫老板看店換免費住宿，在成都的街頭彈吉他賺路費，在大理的客棧當義工換三餐。每次視頻通話，他身后的背景都在變換，有時是雪山，有時是古鎮，有時是深夜的星空。

“昨天在麗江遇到個大哥，說我口才好，邀請我去他客棧當管家。”他舉著手機給我看玉龍雪山：“雖然沒工資，但管吃管住還能看雪山，多值??！”他眼里的光，是我們這些困在格子間里的人久違的明亮。

而小杰的經歷更像一場荒誕劇?？恐依锏年P系，他順利進了銀行工作，入職那天特意穿了新買的西裝，發朋友圈說“鐵飯碗到手”。我們都羨慕他少走了許多彎路，在我們還在為面試奔波時，他已經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朝九晚五。

可上個月聚會時，他卻愁眉苦臉地說銀行在裁員，新來的員工都要業績考核，“每天做夢都夢見自己被辭退，”他端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這鐵飯碗燙得我快端不住了?！?

冬天下第一場雪時，我終于收到了一家文化公司的錄用通知。站在飄雪的街頭給家里打電話，聲音忍不住發顫。

掛了電話，看見雪花落在手機屏幕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像極了這半年來偷偷掉過的眼淚。回頭望去，那些被拒絕的夜晚，那些在出租屋里失眠的時刻，那些對著招聘信息發呆的午后，突然都有了意義。

春節前組織年會，當燈光亮起，我們在學校禮堂唱著《再見》，唱到“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時，所有人都紅了眼眶。

原來生活真的像首沒唱完的歌，有人中途換了調子，有人轉去了別的聲部，有人堅持唱到了現在。

窗外有棵玉蘭樹，花開的時候香氣能飄進房間。整理舊物時翻出畢業紀念冊，每個人的照片旁邊都寫著對未來的期許。

那些稚嫩的字跡里，藏著我們曾經以為觸手可及的明天。如今雖然走了不少彎路，摔了不少跟頭，但好在我們都還在自己的路上，慢慢往前走。

天橋下，看見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在拍照，臉上的笑容像極了曾經的我們。晚風帶著花香吹過來，溫柔得像個擁抱。突然明白，生活從來不是筆直通暢的陽關道，而是充滿岔路和荊棘的荒野。

我們會迷茫，會跌倒，會暫時迷路，但只要不停下腳步，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方向。那些曾經以為跨不過去的坎，回頭看時，不過是青春路上的風景。

生活或許總有遺憾，夢想或許會遲到，但只要我們還在用力生活，用力奔跑，那些平凡日子里的堅持，終會讓我們在某天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走了這么遠。就像此刻吹過耳畔的風，帶著夏末的余溫，也帶著對未來的期盼，輕輕推著我們，走向下一段旅程。

生活的節奏，不在于是否有希望去堅持，而是堅持了，才會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