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屋檐下

雨絲斜斜地織著，把整座城市泡得發(fā)潮。林沫站在咖啡館的屋檐下，看著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被雨珠打花，手里還攥著那杯沒喝完的熱可可，杯壁的溫度透過指尖漫上來，卻驅(qū)不散傍晚的涼意。

“林沫。”

沈逸的聲音穿過雨幕傳來，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快步從街對面跑過來，褲腳沾了圈濕痕。他在她面前站定，收傘時帶起一陣風(fēng)，混著雨水的氣息撲在她臉上。

“等很久了？”他問，視線落在她微微發(fā)紅的鼻尖上。

林沫搖搖頭，把熱可可往手里攥了攥：“剛出來。”

兩人沉默地站了會兒，只有雨打在傘面和屋檐上的聲音，密集得像鼓點(diǎn)。沈逸的傘往她這邊傾了大半，自己的肩膀露在雨里，很快洇出一片深色。林沫注意到了，往他身邊靠了靠，想說“傘往你那邊挪挪”，話到嘴邊卻被他搶先開口。

“我喜歡你。”

沈逸的聲音很穩(wěn)，甚至帶著點(diǎn)刻意壓制的平靜，可林沫還是聽出了他尾音里的微顫。她猛地抬頭看他，撞進(jìn)他格外認(rèn)真的眼睛里。那雙眼睛在雨霧里顯得格外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把她的影子清晰地映在里面。

林沫的心跳漏了一拍，熱可可的溫度好像突然變燙，灼得她指尖發(fā)麻。她和沈逸是在實(shí)習(xí)時認(rèn)識的，同在一個部門，他總是在她加班時多點(diǎn)一份外賣，在她被難纏的客戶刁難時不動聲色地解圍，在她對著報表犯愁時遞過來一杯剛好溫度的咖啡。這些細(xì)碎的好，她不是沒察覺，只是從未往那方面想過——或者說，是不敢想。

“我……”她張了張嘴，喉嚨有點(diǎn)發(fā)緊，“沈逸，我們一直是同事……”

“我知道。”沈逸打斷她，往前微傾了傾身體，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著雨水的清爽味道，“我不是要你現(xiàn)在就點(diǎn)頭，也不是要打破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不止是同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熱可可上，像是在找一個更穩(wěn)妥的說法：“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試試。不用急著確定關(guān)系，就像普通朋友那樣，一起吃頓飯，看場電影，或者只是像現(xiàn)在這樣站著聊聊天。給我個機(jī)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jī)會，好不好？”

雨好像小了點(diǎn)，風(fēng)里帶著潮濕的青草味。林沫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額發(fā)，看著他眼里毫不掩飾的期待，心里那道模糊的界限，好像被他這句話輕輕撞了一下，晃出圈漣漪。她其實(shí)并不討厭他，甚至……是有好感的。那些加班的深夜里，他留在辦公室的燈光，好像比頭頂?shù)陌谉霟舾屓税残摹?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個重要的決定，抬眼時正好對上他的目光，輕聲說：“那……試試吧。”

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雨里。沈逸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被點(diǎn)燃的星火，嘴角忍不住往上揚(yáng)，又怕太明顯，刻意抿了抿唇，可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好，”他說，聲音里帶著點(diǎn)抑制不住的輕快，“那明天……一起吃午飯？部門樓下新開的那家輕食，聽說還不錯。”

林沫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啊。”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汽車?yán)鹊亩檀俾曧憽Ａ帜乱庾R回頭，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江徹的臉。他穿著件深灰色的薄外套，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手指搭在方向盤上，目光正落在她和沈逸身上，眼神在雨幕里看不真切，只有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

林沫臉上的笑容倏地僵住了。

江徹是她的發(fā)小，從幼兒園同班到大學(xué)同校，彼此的人生軌跡像是兩條纏繞的藤蔓，早就分不清哪里是他的，哪里是她的。他們一起爬過家屬院的老槐樹，一起在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夏天喝光了一整箱啤酒，一起在出租屋里熬過最窮的日子。她一直覺得，江徹是這世上最懂她的人，是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離開的后盾。

可此刻，他坐在車?yán)铮糁旰熆粗茄凵褡屗匦幕拧?

江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又掃了一眼沈逸手里那把明顯偏向她的傘，然后緩緩升起車窗，隔絕了所有視線。緊接著，車子發(fā)動，打了個方向盤，匯入了車流，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卻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他……”沈逸的聲音有點(diǎn)干澀，他認(rèn)識江徹，知道他和林沫的關(guān)系有多親近，剛才江徹那一眼，帶著說不出的壓迫感，讓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傘柄。

林沫還維持著回頭的姿勢，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她想起昨天江徹還在微信上跟她吐槽新出的電影劇情，說“等你不忙了帶你去看原版”；想起上周她隨口說想吃城南的糖糕，他下班繞了半個城買回來，送到她樓下時，糖糕還是熱的；想起上個月她生病，是他跑前跑后地買藥煮粥，守在她床邊看了一夜的書。

那些習(xí)以為常的關(guān)心，那些自然而然的親近，此刻突然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對不起，”沈逸的聲音低了下去，“是不是……太突然了？”

林沫搖搖頭，轉(zhuǎn)過身看著他，努力想找回剛才的輕松，卻發(fā)現(xiàn)嘴角怎么也揚(yáng)不起來：“不關(guān)你的事。”只是心里那點(diǎn)剛剛升起的雀躍，好像被江徹剛才那個眼神澆滅了，只剩下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

雨又開始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沈逸把傘又往她那邊推了推，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要不……我們再想想？”

林沫咬了咬下唇，看著雨幕里模糊的街景，深吸一口氣：“不用，我說試試，就試試。”話雖如此，可她自己也能感覺到，這句話里少了剛才的篤定，多了幾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猶豫。

沈逸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話。兩人并肩站在屋檐下，傘下的空間很小，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還有雨聲里藏著的、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

而已經(jīng)匯入車流的江徹，正握著方向盤，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真皮表面。剛才那一幕在他腦海里反復(fù)回放——沈逸眼里的笑意，林沫點(diǎn)頭時微微垂下的眼瞼，還有那句輕飄飄卻像重錘一樣砸在他心上的“試試吧”。

他其實(shí)早就到了，停在街角看了很久。看沈逸撐著傘等在屋檐下，看他小心翼翼地跟林沫說話，看他眼里的緊張和期待。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等會兒搖下車窗，就笑著喊林沫“回家了”，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可真當(dāng)看到那一幕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笑不出來。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攥緊了，疼得他差點(diǎn)喘不過氣。他一直以為，他和林沫的關(guān)系不需要急，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來，他以為她總能明白他藏在玩笑里的關(guān)心，總能看懂他落在她身上的、超出朋友的目光。

原來不是的。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江徹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江徹抬手按了按眉心，窗外的雨還在下，模糊了霓虹的光。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jī)，點(diǎn)開和林沫的聊天框，輸入框里還停留在昨天他發(fā)的那句“周末有空嗎？”，后面跟著一個咧嘴笑的表情。

他盯著那個表情看了很久，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熄了屏幕，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雨還在下，好像要把整座城市的秘密都沖刷干凈。可有些心事，一旦被撞見，就再也藏不住了。屋檐下的林沫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看著沈逸手里那把黑色的傘，突然覺得這個雨夜，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