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徹離
- 茄汁悶面
- 3484字
- 2025-08-14 10:13:55
江徹是被窗外的雨驚醒的。
凌晨四點,窗簾沒拉嚴,路燈的光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亮痕,雨絲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跡。他坐起身,額前的頭發有些亂,指尖觸到枕頭時,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像夢里殘留的溫度。
方才的夢太真實了,真實到他現在閉上眼,仿佛還能聞到高中校園股獨特的味道——操場邊青草被曬得發燙的氣息,教學樓后墻爬滿的爬山虎帶著的潮氣,還有林沫身上永遠淡淡的、像某種香皂的清甜味。
他記得夢里的場景是高二那年的夏天,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掀翻。他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數學課老師的聲音像隔著一層水,嗡嗡地響。他沒聽課,視線越過前排同學的頭頂,落在斜前方的林沫身上。
林沫那時總愛扎高馬尾,碎發在鬢角垂著,陽光透過窗戶,剛好落在她握筆的手上。她的手指很細,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握著一支黑色的水筆,在練習冊上寫得很認真,筆桿偶爾會碰到桌面,發出輕輕的“嗒嗒”聲。他盯著她的發梢看,看那束光在她頭發上流動,看她寫著寫著,忽然皺起眉,像是遇到了難題,然后又很快舒展開,嘴角偷偷往上揚了揚,大概是解出來了。
他忽然覺得,蟬鳴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
下課鈴一響,林沫幾乎是立刻轉過身,手里拿著練習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江徹,剛才那道函數題,最后一步我還是沒弄懂,你能再講一遍嗎?”
他心里跳了一下,面上卻裝作平靜,接過她的練習冊。紙頁上有淡淡的鉛筆印,是她演算時留下的,字跡清秀,像她的人一樣。他低頭看題,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比平時更清晰些,帶著點陽光曬過的暖意。他講題的時候,她聽得很專注,鼻尖幾乎要碰到練習冊,呼吸輕輕拂過他的手背,他的聲音差點卡殼,只能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了語速。
“懂了!”她眼睛一亮,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江徹你太厲害了!”
她的指尖帶著點溫度,像羽毛似的掃過他的皮膚,那點觸感順著血液往上竄,燙得他耳朵都紅了。他沒敢看她,只是把練習冊遞回去,低聲說了句“沒事”,然后飛快地轉回頭,假裝看窗外,心臟卻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像要撞破肋骨跑出來。
夢里的場景又切換到了運動會。
他報了三千米長跑,站在起跑線前時,腿有點發軟。周圍全是起哄的聲音,他掃了一圈,在人群里看到了林沫。她擠在最前面,手里舉著一塊硬紙板做的加油牌,上面用紅色的馬克筆寫著“江徹加油”,字寫得歪歪扭扭,旁邊還畫了個簡筆畫的小人,跑得滿頭大汗。
他忽然就不緊張了。
發令槍響,他沖了出去。一開始他跑得不算快,保持著勻速,耳邊是風聲和同學們的吶喊。跑到第二圈時,他覺得呼吸有點困難,腿像灌了鉛。就在這時,他聽見林沫的聲音,穿透嘈雜的人聲,清晰地傳進他耳朵里:“江徹!加油!別放棄!”
他抬頭往那個方向看,林沫踮著腳,使勁揮舞著手里的加油牌,臉跑得通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皮膚上。他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氣,腳步加快了些。
最后一圈,他開始沖刺。風在耳邊呼嘯,他眼里只剩下終點線,還有終點線前那個等著他的身影。他沖過終點的瞬間,幾乎是立刻就被人圍住了,有人遞水,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撥開人群,往林沫的方向走。
她也跑了過來,手里還攥著那塊加油牌,喘著氣說:“你好厲害啊……”
。。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笑了。沒等他說話,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遞給他:“給你,補充點能量。”
是水果味的硬糖,放在手心里,有點黏。他接過來,放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散開。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兩人都沒說話,周圍的喧鬧好像都靜止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還有那顆糖在嘴里慢慢融化的甜味。
夢里的時間好像被拉長了,又好像被壓縮了。他記得他們一起在晚自習后溜到操場,坐在看臺上看月亮。月光很淡,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林沫抱著膝蓋,忽然說:“江徹,你說我們以后會怎么樣啊?”
他看著她的側臉,輪廓在月光下顯得很柔和。他想說“會一直在一起”,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說:“不知道,但應該會很好吧。”
她笑了,往他身邊湊了湊,肩膀碰到他的肩膀:“嗯,肯定會很好的。”
晚風輕輕吹過,帶著青草的味道。他能聞到她頭發上的香味,和那天在教室里聞到的一樣。他偷偷側過臉看她,她正仰著頭看月亮,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忽然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發,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后來,他們還一起躲過教導主任的巡查,一起在食堂搶最后一份糖醋排骨,一起在下雨天共撐一把傘,他把大半傘都傾斜到她那邊,自己半邊肩膀被淋得濕透,她卻渾然不覺,還在興奮地跟他講著剛看的漫畫。
最清晰的畫面,是在畢業典禮那天。
那天陽光很好,操場上擠滿了人,大家穿著學士服,拋著學士帽,笑著,鬧著,空氣里都是離別的傷感和對未來的憧憬。他找到林沫時,她正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手里拿著一本同學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站定。她轉過頭,對他笑了笑:“江徹,我們以后可能就見不到了。”
“不會的,”他說,“我們可以保持聯系。”
她低下頭,用手指摩挲著同學錄的封面:“可是……大家都會去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生活。”
他沉默了。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可心里就是不愿意接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她面前:“給你的,畢業禮物。”
她驚訝地抬起頭,接過去打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雛菊胸針,銀色的,花瓣很精致。“我記得你說過,喜歡雛菊。”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她拿起胸針,輕輕別在學士服的領口,然后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里好像有淚光。“江徹,”她說,“我有東西給你。”
她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玻璃罐,遞給她。罐子里面裝滿了折好的星星紙,五顏六色的。“這是我攢了一年的星星,”她聲音有點低,“每一顆里面,都寫了一句話。”
他接過罐子,沉甸甸的。他能想象出她每天晚上,在燈下小心翼翼折紙的樣子。“什么時候可以看?”他問。
“等你……等你想我的時候,就拆開一顆。”她低下頭,臉頰有點紅。
他看著她,忽然鼓起勇氣,說:“林沫,我喜歡你。從高一第一次在走廊里撞到你,你把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遞給我,笑著說‘沒關系’的時候,就喜歡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睜得很大,里面滿是驚訝。
的心跳得飛快,手心全是汗,繼續說:“我知道現在說可能有點晚,但是……我不想留下遺憾。”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然后忽然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江徹,你知道嗎?我也是。”
他愣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
嗯她往前邁了一步,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她的嘴唇很軟,帶著點口紅的甜味。“我也是,從你給我講那道函數題的時候,就喜歡了。”
他反應過來,伸手把她抱住。她的身體很輕,在他懷里微微發抖。他能聞到她頭發上的香味,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和他的一樣快。周圍的喧鬧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那顆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的心臟。
他以為這個夢會一直這樣美好下去,可就在這時,畫面開始晃動。
老槐樹的葉子突然一片片掉落,變成灰黑色,被風吹得漫天飛舞。林沫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像隔著一層毛玻璃。他想抓住她,可手伸過去,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林沫!”他大喊,聲音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后變成了一道光,消失在空氣里。那個裝滿星星的玻璃罐從他手里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里面的星星紙散出來,被風吹走,很快就不見了。
“林沫!”他又喊了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胸口劇烈起伏著,額頭上全是冷汗。窗外的雨還在下,路燈的光依舊在地板上投下那道細長的亮痕,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喘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里好像還殘留著夢里那個吻的溫度,軟軟的,甜甜的。可現實里,只有冰涼的指尖,和空蕩蕩的觸感。
他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雨還在下,沖刷著樓下的街道,路燈的光暈在雨幕里顯得有些朦朧。他想起夢里林沫的笑容,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在運動會上揮舞的加油牌,想起那個裝滿星星的玻璃罐,想起最后那個輕輕的吻。
那些畫面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可他知道,那只是一個夢。一個關于青春,關于遺憾,關于再也回不去的時光的夢。
他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就像夢里的林沫,就像那些回不去的夏天。
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發出單調的聲響。江徹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雨幕,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邊泛起一絲微光,雨漸漸停了,他才緩緩轉過身,回到床上,躺下,卻再也睡不著了。
那個夢太真實,真實到讓他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可胸口那陣空落落的疼,卻在提醒他,現實就是,林沫已經不在他的世界里了。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或許,還有了新的喜歡的人。而他,只能在這樣一個下雨的凌晨,靠著一個短暫的夢,回憶那些早已逝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