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地點在醫院行政樓的地下室，走廊盡頭的門牌寫著“心理援助熱線辦公室”。林小滿推開虛掩的門時，七個藍色的電話機正整齊地排在桌上，像一群沉默的守衛。

“坐吧。”穿灰色毛衣的女人推過來一杯溫水，胸牌上寫著“督導周敏”。她的眼鏡片很厚，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會把鏡片頂得微微傾斜，“為什么想做熱線志愿者？”

林小滿攥著衣角，把準備好的說辭咽了回去：“我……我知道找不到方向的感覺很難受。”周敏沒追問，翻開文件夾指著排班表：“每周需要值兩個夜班，從晚上十點到凌晨六點，沒有補貼，只有意外險。”

墻上的時鐘指向三點，秒針走動的聲音像在數數。林小滿突然想起面試咖啡店那天，老板問她“能接受加班嗎”，當時她也是這樣用力點頭，直到現在才明白，有些付出不是為了薪水，是為了讓自己覺得“還有用”。

第一次值夜班時，林小滿提前兩個小時到崗。周敏正在調試設備，電話線纏繞在她手腕上，像串銀色的手鏈：“記住‘三不原則’——不評判，不建議，不承諾。我們能做的，只是陪對方多走一段黑路。”

凌晨一點，第一個電話打進來。電流聲滋滋作響，一個男生的聲音混著啤酒泡沫的氣息：“我投了一百份簡歷，今天終于收到回復，是讓我去面試保安。”他突然笑起來，笑聲撞在聽筒里，震得林小滿耳朵發麻，“我爸媽還在朋友圈轉‘985畢業生月薪過萬’的文章呢。”

林小滿握著筆的手在記錄本上懸著，想起自己改簡歷時刪掉的“應用心理學專業”。她輕聲說：“聽起來，你好像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們？”男生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電話斷了，才聽見一聲哽咽：“我只是覺得……我怎么把日子過成這樣了。”

掛電話時，天已經泛白。林小滿趴在桌上，看見記錄本上洇開一小片水漬，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淚還是窗外飄進來的雨。周敏端來一杯熱可可，杯沿上結著細小的糖粒：“他需要的不是解決方案，是有人說‘這樣也沒關系’。”

白天在咖啡店的時間變得飛快。林小滿學會了在打奶泡時觀察客人的表情：皺眉的人愛喝濃美式，愛笑的人喜歡加雙倍糖。有次給穿格子衫的程序員遞咖啡時，對方盯著她頭發上的玉蘭花簪看了半天：“這手藝不錯，我妹妹也喜歡做手工，就是不敢辭職。”

“為什么不敢？”林小滿順口問。對方撓撓頭：“怕餓死唄。”他的咖啡沒加糖，卻喝得一臉滿足，“不過她最近開始在網上接單了，昨晚還跟我炫耀賺了五十塊。”

那天晚上，林小滿在熱線值班室收到一條陌生好友申請，頭像是支玉蘭花簪。通過后，對方發來一張照片：淡紫色的玉簪上綴著米粒大的珍珠，配文“顧客訂的，說要送剛畢業的妹妹”。是天橋上那個賣發簪的女孩。

“我租了個小倉庫，周末開手工課。”女孩很快發來消息，“你要不要來玩？材料我出。”林小滿看著屏幕笑起來，手指在鍵盤上敲：“我可能沒時間，但可以幫你設計課程文案。”

值完夜班去咖啡店接班，晨光把街道染成蜂蜜色。林小滿路過早餐攤，買了兩個肉包，咬第一口時發現里面是她愛吃的粉絲餡。賣包子的阿姨掀開蒸籠，白氣裹著聲音飄過來：“姑娘，天天早出晚歸的，多吃點。”

有天周敏突然問她：“還在找專業相關的工作嗎？”林小滿正在給電話機換電池，聞言動作頓了頓：“投了幾家青少年活動中心，還在等消息。”周敏從抽屜里拿出個信封：“這是市婦聯的心理輔導項目，招兼職咨詢師，雖然錢不多，但能接觸個案。”

信封里的表格需要填“專業資質”，林小滿的手指在“心理咨詢師三級”那欄懸著——她其實早就考到證了，只是之前覺得沒經驗，不好意思寫在簡歷上。咖啡店打烊后，她坐在空蕩的店里，用張姐的電腦查培訓記錄，發現沙盤治療的網課還能回看，賬號密碼是自己的生日。

凌晨三點，熱線電話再次響起。這次是個女生，聲音細得像根線：“我總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站在懸崖上，后面是好多人在推我，前面是霧。”林小滿握緊聽筒，聽見自己的聲音很穩：“那你站在懸崖邊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停下來歇一歇？”

掛電話后，她走到窗邊。月亮把云染成半透明的紗，遠處的寫字樓亮著零星的燈，像沒睡的眼睛。林小滿摸出手機，給母親發了條消息：“媽，我找到能幫人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母親的回復帶著晨光的溫度：“注意身體，別太累。”林小滿把手機揣進圍裙口袋，開始煮今天的第一壺咖啡。蒸汽騰起來的時候，她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頭發上的玉蘭花簪，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