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渣的焦香鉆進鼻腔時，林小滿正在擦第三遍吧臺。玻璃臺面上還留著前一晚客人的指紋，她蘸著檸檬水反復擦拭，直到能看清自己映在上面的、帶著黑眼圈的眼睛。

“小滿，手沖壺的水溫記著控制在92度。”吧臺內側的張姐把剛烤好的蔓越莓餅干擺進玻璃罐，金屬夾子碰撞發出清脆的響，“咱們這附近寫字樓多，早上來的白領都愛喝手沖，講究得很。”

林小滿點點頭，盯著溫度計上跳動的紅色數字。三天前接到咖啡店的錄用電話時，她正在吃最后一包泡面，手機信號不太好，老板的聲音像隔著一層棉花：“試用期三千五，干得好轉正加五百，管兩頓飯。”她幾乎是立刻答應下來，掛電話時發現泡面湯灑在了褲腿上。

七點半的第一波客流涌進來時，林小滿的圍裙已經濕透了。穿西裝的男人邊看手表邊喊：“兩杯美式，帶走！”穿碎花裙的女生對著菜單猶豫半天：“你們的低卡拿鐵，真的不加糖嗎？”她笨拙地操作著收銀機，找零時把五塊當成十塊遞出去，還是張姐眼疾手快地換了回來。

“別急，”午休時張姐給她遞來一杯冰美式，“我剛來的時候，把濃縮咖啡當成牛奶加進客人杯子里，被投訴到老板那兒。”張姐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虎口處有塊淺褐色的疤痕，“之前在電子廠擰螺絲，機器壓的。后來想換個能看見太陽的活兒，就來學做咖啡了。”

林小滿抿了口咖啡，苦味順著喉嚨往下沉。她瞥見張姐手機屏保是個穿校服的男孩，“兒子在讀高二，想考這邊的大學。”張姐笑著劃開屏幕，“他說以后要賺大錢，讓我別再站吧臺了。”

下午三點，店里難得清閑。林小滿蹲在儲藏室整理咖啡豆，發現最里面藏著一本翻卷了角的《積極心理學》。她抽出來翻看，扉頁上寫著“2019.6購于大學城書店”，字跡和自己的很像，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弄丟了這本書，當時還心疼了好幾天。

“這是之前一個兼職姑娘落下的。”張姐倚在門框上，“也是學心理的，說想攢錢開個‘咖啡心理咨詢室’，后來聽說回老家考教師編了。”

林小滿摸著書頁上的折痕，突然聽見門口的風鈴響。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進來，徑直走到吧臺前：“一杯拿鐵，加兩份濃縮。”他的胸牌晃了晃，上面寫著“市三院急診科”。

“今天值夜班？”張姐熟練地打奶泡。男人點點頭，指尖在吧臺上輕輕敲著：“昨晚收了個小姑娘，二十出頭，吞了半瓶安眠藥，說是找不到工作覺得對不起父母。”

林小滿的手頓了頓，牛奶壺里的奶泡溢出來燙到手指。男人沒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說：“現在的年輕人壓力太大了，我們科每個月都能接到幾個這樣的。”

拿鐵做好時，林小滿在杯套上寫了行小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男人接過杯子時愣了一下，抬頭對她笑了笑：“謝謝。”

傍晚換班時，林小滿路過醫院門口，看見宣傳欄上貼著“心理援助熱線志愿者招募”的海報。她站著看了很久，掏出手機拍下報名方式，屏幕上還留著早上投的行政助理崗位的未讀回執。

回到出租屋，她把那本《積極心理學》放在《社會心理學》旁邊。窗外的月亮比昨晚亮了些，照亮了桌上的面包——這是店里剩下的，張姐硬塞給她的。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您好，看到您投遞的志愿者簡歷，請問明天下午有空面試嗎？”

林小滿盯著短信看了半分鐘，突然笑出聲。她回復“有空”，然后點開外賣軟件，猶豫了很久，下單了一份加蛋的炒粉。付款時發現余額還剩五百多，夠撐到發工資了。

炒粉送到時，她正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玻璃上的霉斑好像淡了些，頭發上的玉蘭花簪在燈光下閃著微光。她夾起一筷子炒粉，熱氣模糊了眼鏡片，突然想起父親送她報到那天，在火車上吃的也是炒粉，當時父親說：“慢慢吃，以后好日子多著呢。”

夜風從窗戶縫鉆進來，帶著咖啡的香氣。林小滿打開電腦，開始寫志愿者面試的自我介紹，寫到“專業技能”時，她停頓了一下，敲下：“懂得傾聽，愿意陪伴。”

屏幕右下角彈出一條新聞推送：“本月全國新增就業崗位環比增長1.2%”。她沒點開，繼續往下寫，直到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起來，像有人在輕輕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