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都尉一行人的馬蹄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砸在州府前冰冷的青石板上，也砸在蘇曉驟然縮緊的心口。那陰鷙的目光掃過時的瞬間停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過皮膚，留下冰冷的戰栗。他來了！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悍然闖入了涇州府衙！

蘇曉低下頭，加快腳步，幾乎是逃離般地回到驛館。關上房門，背靠著門板，才敢大口喘息。劉都尉的出現，意味著攤牌的時刻提前到來！周庸的倒戈，林楓的獄中實驗，她那份夾帶了私貨的報告……所有這些，必然已引起了劉都尉的警覺和反撲！

趙文淵會如何應對？他會保林楓嗎？還是會為了平衡妥協？那張夾帶的草紙，他到底看到沒有？

未知和焦慮如同藤蔓纏繞心臟，越收越緊。她不能再被動等待！必須想辦法確認趙文淵的態度，必須確保林楓的發現能起到作用！

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掃過房間。忽然，她看到桌上一份驛館仆役剛剛送來的、還帶著墨香的《涇州旬報》。這是州府刊印，發放給各衙門的公文簡報。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她迅速拿起旬報，飛快地瀏覽。上面大多是些官樣文章，某鄉修了水渠，某地糧賦減免……直到她看到中縫一處不起眼的告示：

“州府采買公示：為體恤民力，即日起，征購松木干柴百擔，需木質堅實，易燃耐燒，用于……改良農肥煅燒工藝。各鄉民可徑送戶房后院查驗，優價結算?！?

改良農肥煅燒工藝？！

蘇曉的心臟猛地一跳！這措辭…太突兀了！農肥堆肥需要的是發酵，哪需要大量“易燃耐燒”的松木干柴來“煅燒”？這分明是暗語！

是趙文淵！他在用這種方式向她傳遞信息！他看到了那張草紙！他需要“易燃”的松木——這是在回應林楓發現的“綠火”和需要高溫的特性！他相信了林楓的判斷，并且正在以此為借口，暗中準備著什么！或許是需要燃料用于進一步的試驗？或是……其他？

“優價結算”、“徑送戶房后院”——這是讓她想辦法去戶房后院，那里可能有進一步的指示，或是接應！

希望如同穿透烏云的陽光，瞬間照亮了蘇曉的心田！趙文淵沒有妥協，他選擇了動手！

必須立刻行動！

蘇曉壓下激動，迅速換上便于行動的衣物，將林楓那塊礦石樣本和剩余的一點石灰粉藏好。她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去戶房后院。

有了！就以“核對黑石峪堆肥物料損耗明細，需與庫房底單二次復核”為由！合情合理！

她再次來到戶房。氣氛明顯不同以往，小吏們個個面色緊張，行色匆匆。錢小吏看到她，臉色更加難看，卻不敢再敷衍。

“蘇姑娘又有何事？”

“錢書吏，黑石峪物料損耗與庫房記錄有些許出入，恐是民女記錄不清，想再去后院庫房核對一下底單，以免賬目有誤。”蘇曉語氣平靜。

錢小吏皺緊眉頭，顯然不想節外生枝，但蘇曉的理由無懈可擊，又頂著知州農師的名頭，他只得不耐煩地揮揮手：“快去快回！后院正亂著呢！”

蘇曉道謝，快步穿過戶房公廨，走向后院。后院果然一片忙亂，幾個庫丁正在將一些看似普通的麻袋、木箱搬上一輛帶篷的馬車，但蘇曉敏銳地注意到，那些庫丁動作沉穩，眼神精悍，絕非普通役夫！而且，那輛馬車的車輪轂上，沾著明顯的、不同于城內道路的暗紅色粘土——那是去往西舊武庫方向的特殊土質！

她心中了然，不動聲色地走向庫房賬室。就在經過那輛馬車時，一個正在清點物品的庫房老吏（正是之前幫她找過底單的那位）似乎“不小心”碰落了一本冊子，正好掉在蘇曉腳邊。

“哎喲，瞧我這手腳……”老吏連忙彎腰去撿。

蘇曉搶先一步幫他拾起，遞還給他。交接的瞬間，她感到冊子底下，老吏的手指飛快地將一個細小的、卷著的紙卷塞進了她手心！

“多謝姑娘。”老吏接過冊子，面無表情地走開。

蘇曉緊緊攥住紙卷，強作鎮定地走進賬室，假意翻看了幾份無關緊要的底單，便迅速告辭離開。

回到驛館房間，她立刻展開紙卷。

上面只有寥寥數字，筆跡倉促卻有力：

“今夜子時，西舊武庫丙字區，驗貨。”

驗貨？！驗什么貨？是趙文淵要對她和林楓的發現進行最終確認？還是……劉都尉設下的陷阱？那老吏是趙文淵的人嗎？

巨大的風險如同陰影籠罩而下。但這是唯一的機會！只有親眼看到“黑石”的煉制現場，拿到最直接的證據，才能徹底釘死劉都尉！

去，還是不去？

蘇曉沒有絲毫猶豫。她看向窗外漸漸西沉的落日，目光堅定如鐵。

……

州府大牢深處。

林楓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不尋常的緊張氣氛。巡邏的獄卒次數明顯增多，且換成了更多陌生的、眼神冷厲的面孔。送飯的也不再是那個兇戾獄卒，而是一個沉默寡言、動作僵硬的新面孔。牢房外的黑暗中，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再次出現，而且更加頻繁、更加不加掩飾。

風暴將至。林楓靠墻而坐，閉目養神，盡可能恢復體力。他知道，趙文淵和劉都尉的較量已經白熱化，而他這個導火索，隨時可能被任何一方撕碎。

突然，牢門鎖鏈發出一陣急促的嘩啦聲！不是正常的開鎖節奏！

林楓猛地睜開眼！

牢門被粗暴地推開！闖入者不是獄卒，而是兩名身穿劉都尉親兵服飾、眼神兇狠的彪形大漢！他們手中握著出鞘的短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藍的寒光！

“流犯林楓！奉都尉令，提你過堂！”為首一人聲音沙啞，充滿了殺氣，根本不等林楓反應，直接上前就要抓人！

滅口！劉都尉要直接動手了！

林楓瞳孔驟縮！身體瞬間繃緊，大腦瘋狂運轉！硬抗必死無疑！

就在那親兵的手即將抓住他枷鎖的瞬間，林楓猛地向后一縮，同時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啞卻極具穿透力的長嘯：“趙知州——！救命——！劉都尉要滅口——！”

聲音如同裂帛，驟然撕裂了牢房的死寂，遠遠傳了出去！

“找死！”兩名親兵臉色劇變，眼中兇光畢露，揮刀便向林楓砍來！不再有任何掩飾！

林楓戴著枷鎖，行動極其不便，只能狼狽地向后翻滾躲閃！冰冷的刀鋒擦著他的脖頸劃過，帶起一陣涼風！

“攔住他們！”就在這時，牢房外傳來一聲怒吼！倉曹參軍帶著十幾名州府兵丁猛沖了進來，瞬間將兩名劉都尉的親兵團團圍住！刀劍出鞘之聲不絕于耳！

“倉曹參軍！你敢阻撓都尉辦案？！”劉都尉的親兵色厲內荏地吼道。

“辦案？我看是殺人滅口！”倉曹參軍冷笑，毫不退讓，“此人乃知州大人親命嚴加看管的重犯！沒有知州手令，誰敢提人，格殺勿論！”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小小的牢房內，刀光劍影，一觸即發！

林楓癱倒在角落，劇烈地喘息著，頸間被刀鋒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好險！趙文淵的人來得還算及時！

就在這僵持的時刻，一名趙文淵身邊的親隨文吏快步跑來，高聲宣道：“知州大人有令！即刻將流犯林楓提押至二堂！劉都尉、倉曹參軍及各相關人等，一同前往！當面對質！”

當面對質！

終于到了這一刻！

林楓在州府兵丁的“護衛”下，拖著沉重的枷鎖，一步步走出牢房。經過那兩名被制住的劉都尉親兵時，他看到了他們眼中不甘的怨毒和…一絲隱隱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趙文淵選擇了最激烈的方式，將斗爭擺上了臺面。

而當他被押解著，再次踏入州府二堂時，里面的景象讓他心中一震。

二堂燭火通明，如同白晝。

趙文淵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左手下方，坐著臉色鐵青、眼神陰鷙的劉都尉，他身后站著幾名按刀的心腹將領，殺氣騰騰。

右手下方，是倉曹參軍等州府官員，神色緊張。

堂下，還跪著幾個瑟瑟發抖的工匠模樣的人，以及……被綁得結結實實、嘴里塞著破布、一臉驚恐絕望的小旗官——王三！

王三竟然已經被抓來了？！趙文淵動作好快！

林楓的目光與趙文淵短暫交匯。趙文淵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和決斷。

林楓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林楓，”趙文淵開口，聲音回蕩在寂靜的二堂，“劉都尉指控你妖言惑眾，構陷朝廷命官。本官今日便給你一個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你所知、所疑，關于‘黑石’之事，從頭道來！若有半句虛言，定斬不饒！若所言屬實，本官亦自當為你做主！”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楓身上。

劉都尉的冷笑，官員的懷疑，王三的恐懼……

林楓深吸一口氣，挺直了戴著枷鎖的脊背。

他知道，這場依靠科學和智慧的戰斗，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正面搏殺時刻。他的每一句話，都將決定無數人的命運，包括他自己和蘇曉。

他緩緩開口，聲音嘶啞卻清晰無比，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回大人，小人所述，絕非妖言。那‘黑石’，非是祥瑞，實乃……蘊藏劇毒、可焚可爆、足以禍國殃民的妖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