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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黃沙烙骨
風,像無數把摻了砂礫的鈍刀子,貼著地皮刮過來,卷起渾濁的煙塵,狠狠抽打在行進的隊伍上。空氣滾燙,吸進肺里帶著灼燒感,仿佛連最后一絲水汽都被頭頂那輪慘白的日頭榨干了。
林楓就是在這樣的酷刑中“醒”來的。
意識沉浮,如同溺斃在滾燙的油鍋里。沉重的枷鎖死死卡著他瘦削的肩頸和手腕,粗糙的木頭邊緣早已磨破了皮肉,結成暗紅的血痂,又被新的汗水和血水浸透,每一次摩擦都帶來鉆心的刺痛。腳下一深一淺,沉重的鐐銬拖在滾燙的砂石地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嘩啦聲,每一次抬腳都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
他睜開眼,視線模糊,眼皮黏澀。入眼是漫天昏黃的沙塵,以及前方幾個同樣佝僂、步履蹣跚的背影,破爛的囚服幾乎看不出原色。身后傳來粗魯的呵斥和鞭子破空的脆響,緊接著是壓抑的悶哼。
“磨蹭什么!想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喂狼嗎?給老子快點!”一個粗嘎的聲音炸雷般在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口音和毫不掩飾的惡意。
林楓感覺肩胛骨被什么東西狠狠捅了一下,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他勉強穩住身形,沒有回頭。是那個叫趙鐵柱的兵丁,押解這隊流犯的頭目之一,以折磨他們為樂。
喉嚨干得冒煙,嘴唇裂開數道血口。胃袋空癟得痙攣,上一次喝到那點渾濁的泥湯水,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這具身體的原主,一個因家族獲罪而被廢黜流放的宗室庶子,本就孱弱不堪,在流放路上飽受折磨,早已油盡燈枯。而他——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歷史系高材生林楓的靈魂,就在這具瀕死的軀殼里蘇醒,被迫承接了這份煉獄般的“遺產”。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臟。穿越?重生?多么荒謬又殘酷的玩笑。沒有系統,沒有金手指,只有這副傷痕累累的軀體、沉重的枷鎖、虎視眈眈的惡吏,以及這條通往西北苦寒之地、九死一生的流放之路。
“水…”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終于支撐不住,癱軟下去,枯槁的手徒勞地伸向趙鐵柱腰間的水囊。
“老不死的,晦氣!”趙鐵柱嫌惡地一腳踹開老者,水囊晃都沒晃一下。“水?你也配?留著口氣到地兒給軍爺挖礦吧!”
老者蜷縮在地上,痛苦地抽搐,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隊伍被迫停了下來,其他流犯麻木地看著,眼神空洞,仿佛早已習慣了同伴的倒下。
林楓的胃部又是一陣絞痛,但他強迫自己冷靜。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加速死亡。他快速掃視四周:荒涼的戈壁灘,一眼望不到頭,只有稀疏的幾叢駱駝刺在風沙中掙扎。地形相對開闊,沒有明顯的遮蔽物。押解的兵丁除了趙鐵柱,還有另外兩個,都騎著瘦馬,神色疲憊而兇戾,但注意力顯然被倒地的老者吸引了。
機會!微乎其微,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站姿,將身體的重量更多壓在枷鎖的某一點上——那是他幾天前偷偷觀察到的,一處相對不那么圓潤、稍微有點棱角的位置。然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氣(盡管這動作扯得他肺部劇痛),用盡全身力氣,肩膀和脖子同時發力,狠狠地向側面一撞!
“哐當!”一聲悶響。沉重的枷鎖撞擊在他計算好的那個點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他半邊身子都麻了,但枷鎖應聲滑脫了一小截!原本卡死的頸部位置,出現了一絲微小的縫隙!足以讓他的下頜稍微活動,更重要的是——他的右手,在枷鎖的束縛下,竟然奇跡般地向上抽出了一寸!指尖堪堪夠到了塞在破爛衣襟內側的一個硬物。
那是原主藏在身上、最后一點值錢的東西——一塊成色極差、邊緣粗糙的劣質玉佩。林楓在蘇醒時就發現了它,一直隱忍不發,當作最后的底牌。
“媽的!活膩歪了?!”趙鐵柱的注意力果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吸引過來,鞭子帶著風聲抽向林楓。
就在鞭梢即將及體的瞬間,林楓動了。他猛地向前撲倒,不是躲避鞭子,而是撲向倒地的老者!同時,他那剛剛獲得一絲活動空間的右手,借著撲倒的姿勢,極其隱蔽且精準地將那塊劣質玉佩,塞進了老者身下壓著的、一小塊稍微松軟的沙土里。
“官爺息怒!”林楓嘶啞著嗓子喊道,聲音破碎卻清晰,“這老丈…怕是熬不住了!小人只是想扶他一把,枷鎖…枷鎖太沉,沒站穩…”他趴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沾滿沙土,眼神里恰到好處地混合著恐懼、痛苦和一絲卑微的討好。
趙鐵柱的鞭子抽了個空,愣了一下。看著林楓那狼狽不堪、仿佛隨時會斷氣的樣子,又瞥了一眼地上確實只剩一口氣的老者,那股施暴的興頭似乎消了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嘲弄。
“呵,倒是個‘好心腸’的貴人?”趙鐵柱啐了一口,“行啊,那你就好好‘扶’著這老棺材瓤子!他什么時候咽氣,你什么時候跟上隊伍!跟不上,老子就讓你陪他一起喂狼!”他獰笑著,不再看地上兩人,吆喝著其他兵丁驅趕剩下的流犯繼續前進。
馬蹄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卷起更大的煙塵。空曠的戈壁灘上,只剩下林楓和奄奄一息的老者。
林楓劇烈地咳嗽著,剛才那一撲幾乎耗盡了他積攢的全部力氣。他掙扎著坐起身,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和沙土,第一時間看向老者身下——那塊玉佩的一角,在沙土中若隱若現。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摳出來,藏回懷里。這不是為了紀念,而是他接下來計劃的關鍵——賄賂。對象不是趙鐵柱那種豺狼,而是押解隊伍里那個看起來相對沉默寡言、年紀稍輕的兵丁。林楓觀察他好幾天了,這人似乎對趙鐵柱的暴虐有些微詞,而且…他偷偷數過,這年輕兵丁腰間的水囊,似乎比趙鐵柱的還要鼓脹一點。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林楓舔了舔干裂滲血的嘴唇,眼神在絕望的底色下,燃起一絲冰冷的、屬于現代靈魂的算計光芒。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減輕枷鎖的負擔,哪怕一點點。而這塊玉佩,就是他撬開一絲縫隙的杠桿支點。
他看了一眼身旁氣息微弱的老者,心中并無多少波瀾。亂世螻蟻,自身難保。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活下去的前提下,讓這老者的“死”更有價值一點——比如,拖延一點時間,讓他能實施賄賂計劃。
夜幕,終于如同巨大的墨色斗篷,緩緩籠罩了這片死寂的荒原。白日的酷熱迅速退去,刺骨的寒意開始從地底滲透出來。繁星密密麻麻地綴在深紫色的天穹上,冰冷而璀璨,亙古不變地俯瞰著人間的苦難。
林楓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巨石,勉強抵擋著寒風。老者已經沒了聲息,身體在快速變冷。林楓按照計劃,在趙鐵柱派人回來查看時,表現出足夠的“悲痛”和“無力”,果然被不耐煩地踢了幾腳,罵罵咧咧地命令他跟上隊伍末尾。
年輕兵丁(林楓知道他叫王五)在驅趕他時,林楓覷準一個無人注意的瞬間,將那塊裹著一點沙土的玉佩,飛快地塞進了王五手中,同時用最低微、最懇切的語氣低語:“軍爺…行行好…一口水…就一口…”
王五身體明顯一僵,借著昏暗的星光,飛快地瞥了一眼手中的東西,又迅速掃視四周,確認趙鐵柱沒注意這邊。他臉上閃過一絲掙扎,最終,極輕微地點了下頭,手指在腰間水囊的塞子上快速碰了一下,又移開。
成了!林楓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雖然只是微小的希望,但這是他在這個黑暗世界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隊伍在寒夜中沉默地跋涉。林楓拖著沉重的枷鎖和鐐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強迫自己思考,用現代的知識分析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方向、天氣、地理、人心…疲憊和寒冷幾乎要將他吞噬。
就在意識即將模糊的邊緣,趙鐵柱罵罵咧咧地命令隊伍在一處背風的矮坡下歇息。兵丁們聚在一起,點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取暖,流犯們則像破麻袋一樣癱倒在冰冷的沙地上。
林楓蜷縮在角落,借著篝火跳躍的光影,目光無意中掃過趙鐵柱隨手扔在地上的一個破舊皮囊——那是用來登記流犯名冊的。趙鐵柱似乎拿它墊了什么東西,名冊的一角被扯了出來,皺巴巴地攤開在地上。
火光搖曳,照亮了名冊上潦草的字跡。林楓的目光猛地一凝,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上面,關于他“林楓”這一條記錄的下方,本該寫著流放罪名和家族牽連詳情的地方…赫然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刀,極其粗暴地、整塊地刮掉了!只留下紙張破損后毛糙的邊緣,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不是模糊,不是遺漏,是刻意地、徹底地銷毀。
一股寒意,比戈壁的夜風更刺骨,瞬間從林楓的脊椎竄上頭頂。原主模糊記憶里家族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路上趙鐵柱偶爾投來的、帶著莫名審視的陰冷眼神…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片詭異的空白強行串聯起來!
這流放…恐怕遠不止表面那么簡單!這具身體背負的,到底是什么?
他死死盯著那片刺目的空白,仿佛要將其燒穿。疲憊和寒冷瞬間被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危機感驅散。
夜空中,寒星閃爍,沉默不語。未知的陰影,如同這濃稠的夜色,沉沉地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