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刺目的空白，如同烙印般刻在林楓的視網膜上，久久不散。篝火噼啪作響，兵丁們粗魯的笑罵和流犯們壓抑的呻吟仿佛都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變得遙遠而模糊。寒意，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比戈壁灘的夜風更甚。

“刻意銷毀…為什么？”林楓強迫自己垂下眼簾，掩飾住翻騰的思緒，身體蜷縮得更緊，仿佛這樣能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也更能隱藏內心的驚濤駭浪。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混亂不堪，只隱約記得家族似乎卷入了某位皇子的紛爭，然后便是雷霆萬鈞的打擊，抄家、定罪、流放，快得讓人措手不及。罪名是什么？牽連了誰？細節一片混沌。如今看來，這“混沌”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為之！連流放名冊上都要徹底抹去關鍵信息，這背后的黑手，能量之大，心思之狠，遠超他最初的想象。趙鐵柱路上那些偶爾流露的、帶著審視和陰冷的目光，此刻也都有了答案——他恐怕不僅僅是個虐待狂，更是某些人安插在流放路上的眼睛！

“水…水…”旁邊一個虛弱的聲音打斷了林楓的沉思。是另一個年輕的流犯，嘴唇干裂出血，眼神渙散，正無意識地喃喃著。

林楓的心沉了沉。自身的危機固然緊迫，但生存的基本需求——水，才是眼下最致命的威脅。他不動聲色地瞥向兵丁聚集的篝火堆旁。趙鐵柱正灌著劣質的燒酒，罵罵咧咧地吹噓著什么。王五則坐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沉默地啃著一塊硬邦邦的胡餅，火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帶著風霜的臉。

機會就在此刻！林楓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喉嚨的灼痛。他微微側身，確保自己的動作被陰影和蜷縮的身體遮擋，然后極其緩慢、極其隱蔽地，將之前藏好的那塊劣質玉佩，再次從破爛的衣襟內袋中摸出，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

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趙鐵柱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搖搖晃晃地起身，罵罵咧咧地走向矮坡背面去“放水”，而另一個兵丁也打著哈欠開始打盹。篝火旁只剩下王五一人。

就是現在！林楓用盡力氣，發出幾聲壓抑的、痛苦的咳嗽，身體微微抽搐。這動靜不大，但在寂靜的夜里足夠引起注意。果然，王五警惕地抬起頭，目光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林楓的眼神里沒有乞求，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示。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目光快速掠過王五腰間鼓脹的水囊，又落回到自己緊握的拳頭上，然后再次抬眼，定定地看著王五。

王五的身體明顯繃緊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趙鐵柱離開的方向，又飛快地掃視周圍，臉上寫滿了掙扎和猶豫。林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成敗在此一舉。他賭的就是王五心底殘存的一絲人性，以及對趙鐵柱暴虐的不滿，還有…對這枚玉佩價值的貪婪。

時間仿佛凝固了。篝火在王五眼中跳躍，映出他天人交戰的內心。終于，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極快地站起身，裝作巡視的樣子，腳步卻不動聲色地朝林楓這個角落挪了過來。

距離很近。王五走到林楓身邊，背對著其他流犯和打盹的兵丁，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長，將林楓完全籠罩在陰影里。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心向上，微微攤開。

林楓沒有絲毫猶豫，緊握的拳頭閃電般伸出，將那塊帶著他體溫的劣質玉佩，穩穩地、無聲地拍進了王五的掌心！動作快如鬼魅，一氣呵成。

王五的手猛地一收，玉佩瞬間消失在袖中。他甚至連低頭看一眼都沒有，只是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規矩…只能一口。”

成了！林楓心中巨石轟然落地，巨大的疲憊和一絲狂喜同時涌上，讓他眼前發黑。他強撐著，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王五的手極其自然地垂落，仿佛只是隨意地拂過腰側。他寬大的袍袖巧妙地遮擋了動作。只見他手指極其靈巧地一勾一挑，水囊的塞子被無聲無息地拔開一條細縫。緊接著，一股微小的、清涼的細流，如同甘霖天降，精準地澆灌在林楓干裂出血的嘴唇上！

那感覺，無法形容！久旱的沙漠終于迎來一滴雨水！林楓貪婪地、不顧一切地用嘴唇去承接那珍貴的甘露，甚至顧不上水流帶起的沙土。他不敢發出任何吸吮的聲音，只能用全身的力氣去感受那生命之源浸潤口腔、滑過喉嚨帶來的微弱生機。僅僅幾秒鐘，水流停了。水囊塞子被無聲地塞緊。

王五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轉身，大步走回篝火旁坐下，拿起胡餅繼續啃，只是動作似乎比之前快了一點。

林楓閉上眼，感受著那一小口水在體內化開的微弱暖意和力量。雖然只是杯水車薪，但這卻是他穿越以來，憑借自己智慧爭取到的第一次勝利！這口水，不僅僅是水，更是活下去的希望，是在這黑暗絕境中撬動命運的第一根杠桿！他舔了舔濕潤的嘴唇，貪婪地回味著那絲微弱的甘甜，冰冷的眼神深處，那簇名為“斗志”的火焰，悄然點燃了一絲火苗。

就在這時，趙鐵柱罵罵咧咧地提著褲子回來了。他醉眼朦朧地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林楓身上時，帶著慣有的兇狠和嘲弄。然而，當他看到林楓雖然依舊虛弱地蜷縮著，但嘴唇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干裂得可怕時，他那雙被酒精和戾氣熏染的眼睛里，猛地閃過一絲狐疑！

“媽的，你這賤骨頭命還挺硬？剛才還一副要死的樣子，現在倒有點人樣了？”趙鐵柱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腳踢在林楓腿邊的沙地上，揚起一片塵土。他俯下身，帶著濃重酒氣的臉湊近林楓，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像是要穿透皮肉看清他靈魂深處的秘密。“說！是不是偷藏了什么東西？還是…有人給你塞吃的了？”

林楓的心猛地一緊！趙鐵柱的直覺太敏銳了！他立刻垂下眼簾，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聲音嘶啞破碎：“官…官爺…小人…小人只是…剛才凍得…緩過一口氣…哪…哪敢…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臉色瞬間又變得慘白，剛才那口水帶來的微弱生氣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瀕死的灰敗。

趙鐵柱皺著眉頭，嫌惡地后退一步，似乎被林楓這副樣子惡心到了。他罵了句“晦氣”，又惡狠狠地瞪了林楓幾眼，終究沒看出什么破綻，搖搖晃晃地走回篝火旁，一屁股坐下，抓起酒囊又灌了一大口。

林楓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他蜷縮著，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簾下，冰冷的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刀子。趙鐵柱的懷疑，像一根刺，扎得更深了。這頭惡狼的嗅覺，比他想象的更靈敏。

后半夜，寒風更甚。流犯們擠作一團，靠著彼此的體溫勉強抵御嚴寒。林楓閉著眼，大腦卻在高速運轉。玉佩換來的水暫時緩解了渴死的危機，但食物依舊短缺，枷鎖和鐐銬的折磨無時無刻。更重要的是，趙鐵柱這條毒蛇，以及名冊背后隱藏的巨大陰影，如同兩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他需要更穩定的“水源”，更需要擺脫這具沉重的枷鎖！思緒翻飛，林楓努力回憶著關于唐代流放制度的一切知識。軍奴營…苦役…通常會有一些可以“操作”的環節…比如，某些需要“靈活”雙手的工作？或者…監工為了效率，有時會默許一些減輕束縛的“變通”？前提是，你能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且…有足夠的“潤滑劑”。

價值…林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個被趙鐵柱隨意丟在地上的破舊皮囊。名冊…那被刮掉的空白…這本身就是一個信息！一個指向巨大危險，也可能…蘊含著某種機會的信息？他需要了解更多！

就在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隊伍即將被驅趕著再次啟程時，趙鐵柱罵罵咧咧地開始收拾東西。他粗暴地將地上那個破皮囊拎起來，胡亂地將里面雜七雜八的東西往里塞——幾塊發硬的干糧，一小袋鹽巴，還有…一個用粗布包裹著的、似乎有點分量的東西。

粗布的一角散開，林楓的瞳孔驟然收縮！借著熹微的晨光，他看得分明——那粗布包裹里露出的東西，是一塊灰白色的、帶著結晶顆粒的…**石鹽**！而且看那成色，似乎比尋常的粗鹽要純凈一些？

更讓林楓心頭一跳的是，那塊包裹石鹽的粗布邊緣，用一種極其奇特的、近乎幾何圖案的針法縫著邊。那圖案極其簡單，卻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簡潔和規整感——赫然是一個用深藍色線縫出的、小小的、歪歪扭扭的…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