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破敗的窩棚頂不斷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渾濁的小坑。窩棚里彌漫著濕冷、霉爛和絕望的氣息。王校尉坐在一塊相對干燥的石頭上，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目光如同鷹隼，時不時掃過蜷縮在角落、閉目養神的林楓。昨夜那“冰火同現”、“白煙驟起”的詭異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流放犯？軍奴？不，這小子身上有鬼！王校尉的直覺從未如此強烈。那絕非巧合，更非人力可為！是妖術？還是……真有什么鬼神庇佑？無論是哪一種，都讓這個行伍出身的漢子感到一種發自骨髓的忌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對未知力量的敬畏。

林楓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審視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但他依舊閉著眼，仿佛沉沉睡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顯示他還活著。昨夜那場以命相搏的“神跡”秀，震懾了王校尉和那些苦役，暫時保住了性命，但也將他推到了更危險的聚光燈下。王校尉這條老狐貍，絕不會輕易罷休。他需要新的籌碼，需要真正能撬動命運的支點！

思緒如同冰冷的溪流，在腦海中奔涌。鹽！那幾塊藏在破陶窯里的石鹽礦石！硝石！昨夜從老苦役那里“借”來的那點硝土！還有……這場似乎永無止境的暴雨！

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成型。他需要水，需要火，需要容器，更需要一個……讓王校尉無法拒絕的“成果”！

機會在午后降臨。雨勢稍歇，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如同鉛塊。王校尉似乎有事要離開窩棚片刻，只留下一個親兵看守。

林楓動了。他捂著肚子，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發出壓抑的呻吟，身體在冰冷的草墊上蜷縮扭動。

“官……官爺……小人……肚子疼得厲害……想……想出恭……”他聲音虛弱，斷斷續續，額頭上滲出的冷汗配合著蒼白的臉色，演得惟妙惟肖。

看守的親兵是個年輕漢子，看著林楓這副垂死掙扎的樣子，又想起昨夜那詭異的白煙，心里有點發毛。他嫌惡地皺了皺眉，罵了句“事多”，但還是解開了林楓腳鐐的連接鎖鏈（枷鎖依舊在頸），用刀鞘指著窩棚后面一處背風、但泥濘不堪的角落：“快去快回！別耍花樣！”

“謝……謝官爺……”林楓艱難地爬起來，拖著沉重的枷鎖，一步一挪地朝著那處角落走去。每一步都伴隨著枷鎖的嘩啦聲和腳下泥濘的噗嗤聲。親兵遠遠地盯著，保持著警惕。

走到角落，林楓佯裝解手，身體盡量背對著親兵的視線。他迅速用腳在泥濘的地面上刨開一個淺坑，然后極其隱蔽地、將一直藏在袖口里的一個小包東西——那是他昨夜偷偷藏起的一小撮硝土混合物——飛快地埋了進去！再用泥漿蓋好抹平。

做完這一切，他才慢騰騰地“解決”完畢，拖著枷鎖，一臉虛脫地挪回窩棚。整個過程看似自然，沒有引起親兵的過多懷疑。

回到窩棚，林楓再次蜷縮起來，仿佛耗盡了力氣。但在他低垂的眼簾下，冰冷的計算并未停止。他需要火！需要加熱！硝石制冰能生煙，那反過來……加熱某些混合物呢？

他耐心地等待著。傍晚時分，王校尉回來了，臉色依舊陰沉。看守的親兵換崗。林楓知道，機會只有一次！

他再次故技重施，捂著肚子呻吟起來，要求出恭。這次看守的是另一個親兵，同樣不耐煩地放行。林楓再次挪到那個角落，蹲下身，用身體遮擋，飛快地扒開淺坑——里面那包硝土混合物果然還在！他迅速將其抓起，塞回袖中。同時，他極其隱蔽地，從泥濘的地面縫隙里，摳挖出幾小塊在雨水沖刷下裸露出來的、暗黃色、質地松軟的……硫磺！這是礦坑附近常見的礦物，苦役們稱之為“臭石頭”，沒人理會。

硝土！硫磺！再加上木炭……雖然純度低得可憐，但勉強湊齊了基礎火藥的三大原料！林楓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將硫磺碎塊也藏進袖中。

回到窩棚，林楓立刻將目標轉向了窩棚中央那堆用來取暖、燒得并不旺的火堆。看守的親兵正靠著墻打盹。林楓挪到火堆旁，假裝烤火取暖。他小心地用一根樹枝，從火堆邊緣扒拉出幾塊燒得通紅、但還沒完全成灰的木炭塊，迅速用破布包好，藏在身下！灼熱的溫度隔著布傳來，燙得他皮膚生疼，但他死死忍住。

原料集齊！硝土（含硝酸鉀）、硫磺、木炭！雖然比例完全不對，雜質多得可怕，但林楓需要的不是爆炸，而是……燃燒！一種遠超普通柴火的、猛烈而奇異的燃燒！

他需要一個安全的、能展示的“舞臺”。他看向窩棚角落那個被丟棄的、邊緣殘缺的破陶盆。

夜深了。窩棚里鼾聲四起。王校尉似乎睡著了，但林楓知道，他肯定醒著，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潛伏的狼。看守的親兵也抱著刀，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林楓動了。他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挪到那個破陶盆邊。他背對著所有人，用身體擋住動作。他飛快地從袖中掏出那包硝土混合物、硫磺碎塊和包著紅熱木炭的破布包。他將硝土和硫磺碎塊小心翼翼地混合在一起（比例完全憑感覺），然后極其迅速地將布包打開，將里面幾塊依舊暗紅的木炭塊埋進這堆粗糙的混合物中間！接著，他猛地將混合物全部倒入破陶盆中！

做完這一切，林楓立刻后退幾步，蜷縮回原來的角落，屏住呼吸！

一秒……兩秒……三秒……

破陶盆里毫無動靜。只有木炭的余燼發出微弱的紅光。

難道失敗了？雜質太多？比例太差？林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

“嗤——！”

一聲輕微但極其刺耳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響，猛地從破陶盆中響起！緊接著，一股濃烈的、極其嗆人、帶著濃重硫磺味的黃白色煙霧，如同噴泉般從盆中升騰而起！瞬間彌漫開來！

這還沒完！

煙霧升騰的瞬間，埋藏其中的木炭塊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爆發出刺眼的白光！不是火焰的紅色或黃色，而是近乎熾白的、極其耀眼的強光！同時伴隨著“噼啪”作響的劇烈燃燒聲！整個破陶盆仿佛變成了一個微型煉獄，黃白濃煙滾滾，熾白光芒刺目，刺鼻的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窩棚！

“咳咳咳！”

“什么東西？！”

“著火了？！快跑啊！”

這突如其來的強光、濃煙和刺鼻氣味，瞬間將窩棚里所有人驚醒！苦役們驚恐地尖叫著，連滾爬爬地往后縮！看守的親兵嚇得跳起來，嗆啷拔刀！連王校尉也猛地翻身坐起，被那刺目的白光和濃煙驚得瞳孔驟縮！

“妖法！又是妖法！”

“鬼火！是白色的鬼火！”

混亂中，王校尉強忍著刺鼻的氣味和心中的驚駭，厲聲喝問：“林楓！又是你搞的鬼？！”他的目光如同利劍，刺向蜷縮在角落的林楓。

林楓“驚恐”地抬起頭，指著那還在冒煙發光（雖然光芒已開始減弱）的破陶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王……王校尉！不……不是小人！是……是那塊‘臭石頭’（硫磺）！小人……小人看它顏色古怪，想……想扔火里燒掉……結果……結果就這樣了！這……這白火……好……好生厲害！比……比柴火猛多了！”他將“偶然發現”演得天衣無縫。

王校尉看著破陶盆里漸漸熄滅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殘渣，又看看林楓那副“無辜”又“驚駭”的樣子，心中的驚濤駭浪難以平息。又是他！又是這種無法解釋的異象！這詭異的白火，這刺鼻的濃煙，絕非尋常！這小子……難道真能溝通鬼神？或者……他掌握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可怕的力量？

忌憚！深深的忌憚取代了之前的殺意！這種力量，太危險，也太……有用了！

就在這時，林楓仿佛想起了什么，掙扎著爬到王校尉腳邊，指著窩棚外依舊淅淅瀝瀝的雨水，聲音帶著一種“后怕”的急切：“王校尉！這……這白火如此厲害！若……若用來燒水……熬煮……那……那堆被雨水泡了的鹽礦石……是不是……是不是能把里面的鹽……更快……更干凈地……弄出來？”

鹽？！

王校尉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瞬間明白了林楓的暗示！軍中最缺的是什么？除了糧，就是鹽！尤其是能長久保存、不易變質的“好鹽”！如果這小子真能用這詭異的“白火”……不，就算不用那危險的東西，單憑他能弄出這異象的手段，或許……真能搗鼓出點有用的東西？

巨大的利益誘惑瞬間壓倒了忌憚和驚疑！王校尉眼中精光爆閃！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林楓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小子！你真有辦法弄出鹽來？干凈的好鹽？”

林楓被勒得呼吸困難，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直視著王校尉：“小……小人可以……試試。但……需要那堆泡水的礦石……需要……火……需要……幾個破陶罐……還要……不受打擾。”

王校尉死死盯著林楓的眼睛，仿佛要從中找出欺騙的痕跡。幾秒鐘的沉默，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終于，他猛地松開手，將林楓推回地上，聲音斬釘截鐵：

“好！老子就信你一次！柱子！帶幾個人，去把礦坑邊那堆被水泡了的鹽石全給老子搬過來！再找幾個沒破的瓦罐！騰出窩棚最里面那個角落給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靠近打擾他！”他指著林楓，眼神銳利如刀，“小子！三天！老子給你三天時間！弄不出鹽來，或者再敢耍花樣……”他拇指在刀柄上一推，露出一截冰冷的寒刃，“老子親自送你上路！”

窩棚里的苦役和親兵們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王校尉，又看看地上那個戴著沉重枷鎖、臉色蒼白卻眼神沉靜的流放犯。

林楓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冰冷的光芒。賭局，開始了。他掙扎著爬起來，對著王校尉，緩緩地點了下頭：

“小人……遵命。”

很快，幾筐濕漉漉、混雜著泥土的石鹽礦石被搬到了窩棚角落。幾個大小不一的破舊陶罐也找來了。一塊相對干燥的地方被清理出來。

在所有人或驚疑、或畏懼、或好奇的目光注視下，林楓拖著沉重的枷鎖，開始了他的“工作”。

他先是仔細地將礦石中的大塊泥土雜質剔除。然后用一個陶罐收集相對干凈的雨水。接著，他將挑選出的、相對純凈的礦石塊小心地砸碎成更小的顆粒。整個過程，他動作沉穩，一絲不茍，完全沉浸其中，仿佛一個真正的匠人。

夜幕再次降臨。窩棚里點起了微弱的篝火。王校尉抱著刀，坐在不遠處，如同監工，也如同守護者，目光一刻不離地盯著角落里的林楓。

林楓將砸碎的鹽礦石顆粒放入一個較大的陶罐中，倒入收集的雨水，開始用篝火小心翼翼地加熱。渾濁的泥水在罐中翻滾。他需要溶解，需要過濾。

他撕下自己破爛囚衣相對干凈的里襯，疊了幾層，又找了些細沙和木炭碎屑（從篝火堆里扒拉出來的）。他準備制作一個簡易的過濾器。但更關鍵的，是結晶。

他需要一個結晶池。他看向那個破陶窯的方向。那里，還藏著他最初的“寶藏”——燧石、布片和那幾塊純度最高的礦石！他必須想辦法拿到！而且，結晶需要空間和時間……

林楓一邊攪動著罐中渾濁的鹽水，一邊用眼角余光觀察著王校尉。火光在王校尉臉上跳躍，映照出他眼中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鹽，是白色的金子。

林楓知道，自己正在煉獄的火焰旁，淬煉著第一塊撬動命運的基石。而這塊基石能否煉成，不僅關乎生死，更關乎那本被刮去名字的流放名冊背后，深不見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