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生煎鋪飄著豬油混著蔥花的香氣，鐵皮爐子上的鐵鍋滋滋作響，水汽裹著白汽從鍋蓋邊緣漫出來，在玻璃上蒙了層薄薄的霧。蘇曼找了靠窗的小圓桌，剛用紙巾擦凈桌面，就見陳凱提著兩袋豆漿走過來，拐杖在水泥地上敲出篤篤的輕響。

“老板說今天的薺菜餡新鮮，”他把塑料袋往桌上放時，左手下意識地扶了扶桌沿——蘇曼注意到他指節處沾了點面粉，想來是剛才幫著拾掇蒸籠時蹭上的，“要加多少醋？”

他從西裝內袋里掏出那支新鋼筆，筆身在陽光下泛著啞光的黑。蘇曼看著他把鋼筆擱在桌角，突然想起自己那支萬寶龍，此刻大概正和一堆閑置的珠寶躺在保險柜里。她伸手去夠醋瓶，指尖卻和他的碰到了一起，兩人都笑了，像兩個分糖果的孩子。

“小時候總偷我爸的鋼筆練字，”蘇曼用筷子戳開生煎的薄皮，熱氣帶著肉香撲到臉上，“他那支派克筆桿上有道裂痕，說是年輕時給我媽寫情書摔的。”

陳凱正往豆漿袋上插吸管的手頓了頓。他低頭咬了口生煎，薺菜的清甜味里，突然從齒縫間溢出句：“安晴學寫字時，總把我的鋼筆往墨水瓶里戳，說要給筆喂飽飯。”

玻璃窗上的霧氣被他用指腹擦出個圓，外面的梧桐樹影正搖搖晃晃地晃進來。蘇曼看見他西裝肘部磨出的毛邊，突然想起上周在裁縫鋪，老李舉著放大鏡給陳凱補褲子的樣子——老頭說現在年輕人都穿破洞褲，這補丁補得比原裝還時髦。

“對了，”蘇曼從包里掏出張折疊的紙，“李教授把心理疏導的課程表發來了，每周三下午，他可以來社區開課。”紙上用鋼筆圈著幾個日期，字跡娟秀，卻在“家庭支持小組”那行字下，有幾道反復劃過的痕跡。

陳凱的指尖落在那幾道劃痕上，突然抬頭：“我想請社區的張阿姨也來幫忙，她兒子是聽障人士，最懂家屬的難處。”他說這話時，窗外恰好有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跑過，梳著和安晴舊照片里一樣的羊角辮。

生煎鋪老板端來兩碗牛肉湯，粗瓷碗沿還沾著點紅油。“陳先生常來給社區的老人們買早飯呢，”老板嗓門洪亮，圍裙上的油星子在陽光下亮晶晶的，“上次有個瞎子大爺說想吃桂花糖糕，陳先生愣是跑了三條街才找著。”

蘇曼望著陳凱泛紅的耳根，突然明白他為什么總說“體面是給別人看的，實在才是給自己的”。她想起論壇上那些鑲著金邊的名片，此刻倒覺得，印著“社區志愿者”的紅馬甲，比任何頭銜都更體面。

吃到最后兩個生煎時，陳凱的鋼筆突然從桌角滑下去。他彎腰去撿的瞬間，蘇曼看見他后頸處有道淺淺的疤痕，像被歲月吻過的印記。她想起他說過車禍那天，他是為了撿安晴掉在副駕的畫紙才分的神。

“下周平臺內測，”陳凱把鋼筆別回襯衫口袋，金屬筆帽碰到紐扣，叮地一聲輕響，“我想請張阿姨的兒子做語音測試員，他對聲音特別敏感。”

蘇曼點頭時，發現自己的碗底還剩著小半碗醋。她小時候總嫌醋太酸，此刻卻覺得這酸味里，混著生煎的香、豆漿的甜，還有點說不出的暖意，像極了此刻的日子。

走出生煎鋪時，陳凱的拐杖尖沾了片梧桐絮。蘇曼替他摘下來的功夫，瞥見他鞋跟處貼了塊橡皮膏——是今早她偷偷在鞋柜里找到貼上的，他總說拐杖拄久了，這邊的鞋跟磨得特別快。

“下午去趟社區服務中心吧，”她把剩下的豆漿遞給他，“我約了做宣傳海報的設計師，想讓他把安晴畫的太陽加進去。”

陳凱的腳步頓了頓，風掀起他襯衫的衣角，露出腰間系著的舊皮帶——那是蘇曼父親留下的，針扣上的劃痕比陳凱的鋼筆還要多。他突然轉身，鋼筆在她手心里輕輕敲了三下，像在說“都聽你的”，又像在說“謝謝你”。

街角的老鐘表敲了兩下，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曼看著他握著拐杖的手，突然覺得那道疤痕不再像沉默的河流，倒像座橋，一頭連著過去，一頭通向將來，而橋中間，是他們正慢慢走的，帶著醋香的尋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