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論壇的宴會廳里，水晶燈折射出的光芒在蘇曼的香檳杯沿流轉。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下陳凱的領帶——那是她昨天在古著店淘來的，深灰色的真絲面料上，隱約能看見磨損的品牌標識。

“緊張嗎？”她抬頭時，正對上陳凱含笑的眼睛。他今天穿了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裝，是蘇曼父親留下的舊物，肩線雖然有些過時，卻襯得他脊背愈發挺拔。

陳凱搖頭，從西裝內袋里掏出支鋼筆。筆身斑駁的銀色鍍層下，“LAMY”的刻字被摩挲得發亮。“十年前在瑞士開會時買的，”他轉動著鋼筆，指腹劃過筆帽上的劃痕，“當時還笑話歐洲人用鋼筆太老派。”

蘇曼想起自己那支鑲鉆的萬寶龍，此刻正躺在梳妝臺的首飾盒里。她伸手覆在他手背上，那道車禍留下的疤痕像條沉默的河流，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論壇茶歇時，一個穿著定制西裝的男人端著酒杯走過來，金邊眼鏡后的目光在陳凱身上停留了許久。“這不是陳總嗎？”男人的聲音帶著刻意放大的驚訝，“當年XX集團的慶功宴上，您還說要把亞太區總部遷到上海呢。”

陳凱握著鋼筆的手指緊了緊。蘇曼記得這個男人，上周在投行的酒會上見過，名片上印著“執行董事”的頭銜，當時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自己剛入手的限量版跑車。

“王總記錯了，”蘇曼接過話頭，將一塊馬卡龍遞到陳凱手里，“陳先生現在專注于殘障人士就業項目，比炒地皮有意義多了。”

男人的臉色僵了僵，訕訕地轉身離開。陳凱低頭咬了口馬卡龍，杏仁粉的甜香里，他忽然笑出聲：“以前我開董事會時，最喜歡看對手這種表情。”

蘇曼看著他眼角的皺紋，突然想起垃圾分類站那天，他把獎杯塞進垃圾袋的樣子。她掏出手機，點開社區創業扶持項目的申報頁面：“技術團隊我已經聯系好了，下周可以開始做平臺測試。”

陳凱的鋼筆在她手機屏幕上輕點：“這里，用戶畫像應該再細分，肢體殘障和視障群體的需求差異很大。”他的指尖懸在“就業培訓”一欄上，“我想加入心理疏導模塊，很多人不是沒能力，是跨不過心里那道坎。”

宴會廳中央的演講臺傳來掌聲，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正在闡述社會公平理論。蘇曼卻覺得，身邊這個男人用鋼筆在手機屏幕上劃出的線條，比任何學術理論都更接近真理。

回家的路上，陳凱的拐杖在人行道上敲出規律的聲響。蘇曼忽然停下腳步，從包里拿出個絲絨盒子：“給你的。”

是支全新的鋼筆，黑色筆身沒有任何裝飾。“上次看你工具箱里那支，筆帽都松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補充，“不是什么名牌，就……好用。”

陳凱摩挲著筆身，突然將那支舊LAMY遞過來：“這個給你。”筆桿上刻著行極小的字，“致安晴，愿你永遠看見光。”

“我女兒的名字，”他望著遠處的路燈，“她小時候總搶我的鋼筆畫畫。”

蘇曼握緊那支帶著體溫的舊鋼筆，突然明白為什么他整理書房時，會把她的鋼筆排成筆直的隊列。有些體面，從來不是擺在櫥窗里的奢侈品，是藏在時光褶皺里的，笨拙的溫柔。

梧桐樹的葉子又落了一層，陳凱的拐杖尖沾了片金黃。蘇曼彎腰替他摘下來時，發現他西裝褲的膝蓋處，補著塊不太顯眼的補丁。

“上周修水管時勾破的，”他有點窘迫地拽了拽褲腿，“小區門口的裁縫鋪補的，手藝不錯吧？”

蘇曼想起自己那些沒穿過幾次就扔掉的高定禮服，突然笑了。她挽住他沒拄拐杖的胳膊，高跟鞋踩著落葉的聲音，和拐杖的敲擊聲交織在一起，像首不那么工整，卻格外動聽的歌。

“明天去看看你的平臺服務器吧，”她抬頭時，月亮剛好從云層里鉆出來，“我認識個做云存儲的朋友，能拿到折扣價。”

陳凱的鋼筆在她手心輕輕敲了敲，像在蓋章確認某個重要的合同。晚風里，他身上淡淡的威士忌味混著她的香水味，釀成種新的氣息，既不張揚，也不卑微，是兩個靈魂終于找到的，最舒服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