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相府的馬車就到了,車輪碾在青石板上聲音不大卻很準時,一如裴時衍的算計。
我沒帶別的只提著我的藥箱,里面是我的立身之本。其他的都不要了。
他站在車邊,一身嶄新的石青色官袍,晨光勾勒出料子上暗繡的云紋,一絲不茍像他這個人。他看著我,眼底那絲轉瞬即逝的滿意像根針扎了一下。“清辭,我就知道你顧全大局。”
他伸手過來想接我的藥箱,姿態(tài)親昵得仿佛昨夜的一切從未發(fā)生。我腳下微轉讓他伸出的手落了個空。藥箱的提手被我攥得更緊了些。他手僵在半空頓了頓,倒也收得快,臉上看不出半點波瀾。
馬車走得很穩(wěn),一路上他溫聲說著話,說著中書省、說著他的抱負、說著他為我們規(guī)劃的將來。那權位仿佛已是他囊中之物,而我則是他這幅錦繡畫卷上溫婉嫻靜的一筆點綴。我沒應聲只看著窗外。車輪滾過,街邊的包子鋪、扛活的力夫、追跑打鬧的孩童……那些活生生的人比他嘴里的朝堂要讓我覺得安穩(wěn)。
相府里氣氛是凝滯的。宰相看上去比他的年紀更老些,眼窩深陷,看我的眼神混雜著懷疑和最后一搏的孤注一擲。
客套話我一句沒說,提著箱子徑直去看那位公子。人躺在床上與其說是睡著,不如說是被一口氣吊著。臉上泛著青,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喉嚨里艱難地扯出來。我搭上他的腕脈,脈象虛浮散亂,確實是“離魂癥”的底子。但我沒有急著下定論,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侍女他的飲食。當聽到“云峰寺”“神水”這幾個字時,我替他掖被角的手幾不可察地停了一下。
看完公子我提出要去見另一個“病人”。
柴房里一股稻草味,那個女孩就縮在角落里像只被遺棄的小貓。我走近了卻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異香,不是病氣該有的味道。她身上燙得嚇人,但掀開被子一看皮膚上全是細密的紅疹。
這和相府公子的病癥南轅北轍。
我讓所有人都出去,說要單獨做些檢查。我從藥箱的夾層里取出一枚極細的銀針刺入她的指尖,擠出一滴暗紅色的血。我將血珠滴入隨身攜帶的一小碟清水中,看著那血色迅速散開并在水底凝結成幾不可見的墨綠色沉淀。
果然不是瘟病。是“七日醉”,一種罕見的、由南疆異草萃取而成的毒藥。中毒者初期如染風寒,而后高燒不退,七日之內,心脈衰竭而亡。外表看與重癥惡疾無異,極易混淆。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這不是一樁簡單的“以命換命”,這是一場蓄意的謀殺。
有人想讓這個女孩死得“合情合理”,恰好裴時衍的“前程”需要這樣一樁“合理”的死亡。他們一拍即合。他究竟是不知道還是不在乎?
我走出柴房,臉上恢復了慣常的平靜。裴時衍和宰相立刻迎了上來。“沈大夫,如何?”宰相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我看向裴時衍,他的眼神里帶著催促。他在催我趕緊用那個女孩的命去鋪就他的青云路。
我收回目光,對宰相說:“公子的病和我?guī)淼倪@位姑娘的病都需要靜養(yǎng)。我需要一間獨立的院落,一應湯藥飲食由我親自操持,期間不許任何人探視,包括相爺和我夫君。”
宰相有些遲疑。裴時衍卻立刻替我應下:“清辭的規(guī)矩我們懂。她施針時最忌打擾。”他以為我是要開始那場骯臟的“換命”儀式了。
我補充道:“另外我需要相府的令牌。城中幾家最大的藥行有些稀缺藥材,需要憑相府的身份才能調動。我要親自去。”
“應該的。”宰相立刻摘下腰間的玉牌遞給我。我接過那塊溫潤的玉牌,指尖冰涼。
我看著裴時衍,他眼中是全然的信任,是對我這個“工具”即將發(fā)揮作用的信任。他不知道我親自去藥行并非只為抓藥。更是要去查一查這滿城之中究竟是誰在重金求購“七日醉”的解藥。
這個局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