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局出來時，香港的天已經亮了。

晨光透過薄霧灑在街道上，給鱗次櫛比的高樓鍍上了一層金邊。陳默站在路邊，看著穿校服的學生背著書包嬉笑走過，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好像前幾天在碼頭的刀光劍影，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夢。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醫院的號碼。陳默快步走到街角，按下接聽鍵，里面傳來護士溫柔的聲音：“陳先生，你弟弟醒了，一直在找你呢。還有，你父親今天早上清醒了，能認出人了。”

陳默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我馬上回去。”

他買了最早一班回內地的高鐵票。車廂里很安靜，只有車輪摩擦鐵軌的“哐當”聲。陳默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許多畫面——伊斯坦布爾港口的霉味、公海上的槍聲、雨林里的陷阱、水牢里的腥臭、吊橋邊的對峙……

那些畫面里的血與火，此刻都被晨光濾成了模糊的影子。

回到醫院時，已是午后。陽光透過病房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塵埃在光柱里緩緩浮動。陳陽坐在床上，正拿著一個蘋果慢慢啃，看到陳默進來，眼睛一下子亮了：“哥！”

陳默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恢復得怎么樣？”

“醫生說再過一個月就能拆石膏了。”陳陽笑著說，臉上的疤痕淡了許多，“爸剛才還問你去哪兒了呢。”

隔壁病房里，父親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清明了許多。看到陳默，他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微弱的聲音：“小默……”

陳默走過去，握住父親的手。父親的手很涼，卻在微微顫抖。

“爸，都過去了。”陳默的聲音很輕，“張啟明、銀蛇、秦爺……都受到懲罰了。”

父親的眼睛里滾下兩行渾濁的淚，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緊緊握住了陳默的手。

陳默知道他想說什么。那些年的委屈、不甘、自責，此刻都化作了無聲的淚水。

接下來的日子，陳默每天都在醫院和家之間奔波。家還是原來的家，只是落了層薄灰，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他一點點打掃干凈，把父親和弟弟的照片擺回原位，仿佛想把那些被黑暗吞噬的時光，一點點拼湊回來。

陳陽恢復得很快，拆了石膏后，開始在康復師的指導下練習走路。一開始總是摔跤，額頭上磕出了青包，卻從不喊疼，只是咬著牙一次次站起來。陳默知道，他是在跟過去的恐懼較勁。

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雖然還不能說話，但能通過眼神和手勢表達意思。有一次，陳默給父親讀報紙上關于果敢園區受害者獲救的新聞，父親突然紅了眼眶，用手指了指報紙上的照片，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緩緩搖了搖頭。

陳默明白他的意思。父親一直覺得，是自己沒能保護好家人，沒能阻止那些罪惡。

“爸，這不怪你。”陳默握住父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天下午，陳默去醫院給弟弟送晚飯，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說話聲。

“……所以說，你們兄弟倆能活下來，真是萬幸。”是老鬼的聲音，“張啟明的案子已經判了，死刑。秦爺涉及跨國軍火交易，引渡回國后，估計也是無期。”

陳默推開門，看到老鬼坐在陳陽床邊，手里拄著拐杖，臉上帶著欣慰的笑。

“鬼叔。”陳默把保溫桶放在桌上。

“回來啦。”老鬼站起身，“我剛跟你弟弟說，下個月在云南有個受害者互助會，問他愿不愿意去看看。那里有很多從果敢出來的人，大家一起聊聊，或許能好受點。”

陳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去。”

老鬼笑了：“這就對了。過去的事，不能總憋在心里。”他轉向陳默，“對了，警方那邊說，秦爺的案子牽扯出不少當年你父親公司的舊人，有幾個已經主動自首了，退還了當年侵吞的公款。”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知道了。”

老鬼走后，陳陽看著陳默，突然說：“哥，昨天護士給我讀了篇文章，說人就像蒲公英，風一吹就散了，但只要根還在，就能重新長出來。”

陳默笑了：“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文藝了？”

“不是文藝，是真的。”陳陽認真地說，“我想好了，等我好了，就去學康復治療。我知道被人折磨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重新站起來有多難，我想幫那些跟我一樣的人。”

陳默看著弟弟眼里的光，突然覺得鼻子一酸。那個曾經跟在他身后、怕黑又愛哭的小男孩，終于長大了。

夕陽西下時，陳默推著父親的輪椅在醫院的花園里散步。晚風輕拂，吹起父親花白的頭發。不遠處，陳陽正在康復師的指導下練習走路，雖然步伐還有些蹣跚，卻異常堅定。

“爸，你看，小陽長大了。”陳默輕聲說。

父親看著遠處的兒子，嘴角緩緩牽起一抹微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滿滿的溫柔。

陳默抬起頭，看向天邊的晚霞。晚霞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紅得熱烈，紫得溫柔。他知道，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傷痕，或許永遠不會完全消失，就像空氣中的塵埃，無論怎么打掃，總會留下痕跡。

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陽光還在，只要家人還在，只要還有勇氣往前走，那些塵埃就永遠遮不住光。

他推著父親，慢慢朝著陳陽的方向走去。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像一條堅韌的繩，將過去與未來緊緊連在一起。

下一站，或許沒有驚心動魄的冒險，只有柴米油鹽的平淡。

但這平淡里，藏著失而復得的幸福，和對未來的無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