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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波惡·初鳴驚

塢堡簡陋的寨門被粗暴地撞開,沉重的門板砸在濕漉漉的泥地上,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幾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身影幾乎是滾爬著沖了進來,當先一人被兩人架著,左臂以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軟塌塌地垂在身側,鮮血混著泥水,順著破爛的衣袖不斷往下淌,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斷斷續續、刺目的暗紅。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雨水和冷汗糊了滿臉,正是帶隊出澤換鹽的趙執事。

“君…君上!”架著他的一個漢子帶著哭腔嘶喊,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而變了調,“翻江蛟!是翻江蛟那群天殺的水匪!他們…他們埋伏在鬼見愁蘆葦蕩!三艘船…兩艘被劫了!鹽…鹽都沒了!兄弟們…兄弟們死傷慘重啊!趙頭兒…趙頭兒為了斷后,胳膊…胳膊被那幫畜生給廢了!”

塢堡內死一般的寂靜瞬間被打破!恐慌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猛地炸開!

“什么?!鹽船被劫了?!”

“完了…這下全完了!沒鹽了!”

“翻江蛟!這群挨千刀的!老子跟他們拼了!”

“拼?拿什么拼?拿你喝稀粥的力氣去拼嗎?”

絕望的議論聲、憤怒的咒罵聲、婦孺壓抑的哭泣聲,瞬間混雜著冰冷的雨聲,充斥了整個塢堡。原本就因缺鹽而人心惶惶的殘部,此刻更是被這噩耗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主屋的門被猛地拉開,云澤君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袍,身形在風雨中顯得異常佝僂和脆弱,臉上病態的潮紅尚未褪去,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著壓抑的怒火和無盡的痛楚。他看著被架到門口、奄奄一息的趙執事,看著他那條扭曲的斷臂,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抬進去!快!找素心蓮…找明姑娘!”云澤君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過了周圍的嘈雜。他目光如電,掃過混亂的人群,厲聲道:“慌什么!天還沒塌下來!石鋒!”

“屬下在!”石鋒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瞬間從人群中擠出,蓑衣上的雨水還在不斷滴落。

“立刻封鎖寨門!加派雙倍人手警戒!所有潛鱗衛,刀出鞘,弓上弦!敢有擅闖者,格殺勿論!”云澤君的聲音帶著鐵血的味道,暫時壓下了恐慌的蔓延。

“是!”石鋒轟然應諾,轉身便去布置。

“金長老!”云澤君的目光轉向聞訊趕來的金厲。

金厲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憤和憂慮,山羊須微微顫抖:“君上!翻江蛟欺人太甚!這分明是要斷了我們的活路啊!依老朽看…”

“召集所有能主事的人!議事廳!”云澤君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冰冷,不容置喙,“立刻!”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快步走回屋內,去看趙執事的傷勢。背影在風雨中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金厲被噎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隨即換上沉痛的表情,對周圍人嘆道:“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都散了吧,聽君上安排!”他揮揮手,也轉身匆匆向議事廳方向走去,幾個心腹立刻跟上。

塢堡深處,那間小小的閨房內。

霓裳依舊站在窗邊,冰冷的雨絲被風吹進來,打濕了她桃紅色的衣袖。她清晰地聽到了寨門處的騷亂,聽到了趙執事那絕望的嘶喊,聽到了塢堡內瞬間爆發的恐慌浪潮,也聽到了云澤君那強撐威嚴卻難掩虛弱的命令。

那張絕美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驚慌,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冷漠的旁觀。她甚至微微歪著頭,像是在欣賞一出與自己無關的鬧劇。鏡花水月…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看吧,這就是父親心心念念要守護的“基業”?一群驚弓之鳥,守著幾口破鍋爛碗,連幾船鹽都保不住!在這爛泥塘里,別說復國霸業,連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菱花銅鏡冰涼的邊緣,鏡子里映出她毫無波瀾的眼眸。恐慌?那是弱者的情緒。她霓裳,生來就不該屬于這里。她需要更廣闊的舞臺,需要配得上她這份美貌和野心的目光!翻江蛟?不過是這泥塘里另一群更兇狠的臭蟲罷了。她只覺得惡心,連一絲一毫的擔憂都欠奉。

“真是…吵死了。”她低聲自語,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嫌惡,抬手關緊了窗戶,將外面的混亂與絕望徹底隔絕。仿佛那人間煉獄,與她這方精致的小天地,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世界。

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

幾張粗糙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只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火苗被門縫里鉆進來的風吹得搖曳不定,在幾張神色各異的面孔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云澤君坐在主位,臉色在燈下顯得更加蒼白憔悴,但腰背挺得筆直。大長老金厲坐在他下首左側,老臉緊繃,山羊須微微抖動。石鋒站在云澤君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鐵塔,渾身散發著壓抑的殺氣。幾位幸存的執事和年長的旁支長老分坐兩側,人人臉上都寫滿了焦慮和不安。

“情況大家都清楚了。”云澤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沙啞卻異常清晰,“翻江蛟劫了我們的鹽船,斷了我們的命脈。此仇不報,我金鱗閣何以立身?更遑論…復土雪恥!”

“報仇?君上!拿什么報仇?!”金厲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痛心疾首的意味,“我們還有什么?潛鱗衛?是!石統領是條好漢!可兄弟們餓著肚子,手腳發軟,連刀都拿不穩!翻江蛟有多少人?他們熟悉水澤,船快刀利,心狠手辣!我們這點人,這點船,沖出去不是報仇,是送死!是讓金鱗閣最后這點血脈徹底斷絕!”

他激動地站起身,環視眾人,聲音帶著煽動性:“諸位!當務之急是什么?是活下去!是保住塢堡里這百十口老弱婦孺的性命!鹽沒了,我們可以想辦法再換!可以去求!去談!翻江蛟要的無非是財貨!我們庫房里,還有些壓箱底的金銀細軟,還有些值錢的藥材!給他們!先穩住他們,換條活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金長老此言差矣!”石鋒一步踏出,聲如洪鐘,震得油燈火苗猛地一跳,“翻江蛟是什么東西?一群貪得無厭的水匪!今日我們服軟送錢,明日他們就敢蹬鼻子上臉,直接殺進塢堡來搶!在這云夢澤,拳頭才是道理!畏縮退讓,只會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我石鋒愿率潛鱗衛死士,夜襲翻江蛟老巢!拼死也要把鹽奪回來,宰了那群畜生祭旗!”

“夜襲?石統領好大的口氣!”金厲嗤笑一聲,針鋒相對,“翻江蛟的老巢‘黑水灣’地形險惡,水道錯綜復雜,遍布暗樁陷阱!你知道具體位置嗎?你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多少船?就憑你手下那幾十個餓得兩眼發綠的兄弟?去送死嗎?!你這是要把君上和整個塢堡往火坑里推!”

“你!”石鋒怒目圓睜,手按上了刀柄。

“夠了!”云澤君猛地低喝一聲,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他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劇烈地顫抖。廳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壓抑痛苦的咳喘聲和油燈噼啪的輕響。

“君上…”石鋒和金厲同時看向他,眼中意味截然不同。

云澤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攤開手,掌心赫然有一抹刺目的鮮紅!他面不改色地將手攥緊,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爭執的雙方,最后落在金厲身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金長老,你的顧慮,本君明白。求存,沒錯。”

金厲臉上剛露出一絲得色。

“但是,”云澤君話鋒一轉,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金厲,“若這‘存’,是靠搖尾乞憐、靠割肉飼狼換來的,那與茍延殘喘的豬狗何異?!今日割鹽,明日割糧,后日割地,直至割無可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金鱗閣的脊梁,不是拿來給水匪踩彎的!”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雖單薄,氣勢卻如出鞘利劍,瞬間壓過了廳內所有人:“翻江蛟必須打!而且要打痛!要讓他們知道,就算金鱗閣只剩一口氣,也容不得宵小欺辱!鹽,要奪!仇,要報!石鋒!”

“屬下在!”石鋒精神大振,單膝跪地。

“立刻挑選三十名水性最好、最敢拼命的兄弟!備好快船、火油、強弩!”云澤君的聲音斬釘截鐵,“今夜子時,隨本君…”

“君上不可!”“萬萬不可啊君上!”金厲和幾個保守派長老頓時大驚失色,紛紛起身阻攔。金厲更是急道:“君上!您萬金之軀,怎能親涉險境?塢堡還需您坐鎮啊!”

“坐鎮?”云澤君慘然一笑,目光掃過自己咳血的手掌,“我這殘軀,還能坐鎮幾時?金鱗閣的刀,還沒生銹!金鱗閣的血,還沒流干!此戰,本君親征,就是要告訴翻江蛟,告訴這云夢澤里所有覬覦的眼睛——我金鱗子弟,寧死不跪!”

一股悲壯慘烈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議事廳。

演武場邊緣,那簡陋的棚頂下。

冷月凝不知何時已停止了練劍。她抱著那柄沉重的青銅古劍“寒泓”,靜靜地靠在一根潮濕的木柱上。雨水順著棚頂的茅草縫隙滴落,打濕了她的肩頭,她卻渾然未覺。議事廳方向傳來的激烈爭吵聲,石鋒的怒吼,金厲的咆哮,云澤君那低沉卻決絕的宣言,斷斷續續地穿透雨幕,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鹽船被劫…翻江蛟…父親要親自帶人夜襲…

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針,刺在她心上。她能看到主屋方向人影匆匆,能感受到塢堡內彌漫的絕望和一股被強行點燃的、帶著血腥味的悲壯。她抱著劍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冰冷的青銅劍身緊貼著濕透的衣料,傳遞來一股沉甸甸的寒意。

她低頭,看著懷中這柄銹跡斑駁、樣式古拙的長劍。劍名“寒泓”,據說是金鱗閣初代閣主的佩劍,早已被歲月和戰火磨去了鋒芒,如今更像是一件沉重的紀念品。她選擇它,正是因為它的“無用”和“沉重”,像她此刻在眾人眼中的位置。

金煥那些刺耳的嘲諷又在耳邊回響:“女人家…舞刀弄劍?…花架子…連水蚊子都劈不死…”

真的…是這樣嗎?

她緩緩抬起手,手指拂過冰冷粗糙的劍脊。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剛才在雨中一遍遍劈刺時,她掌心磨破滲出的、微不可察的血腥氣。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如同巖漿般在她沉寂的心湖深處翻涌、積聚。

議事廳那邊的爭論似乎告一段落,腳步聲響起,有人匆匆出來傳令調集人手。塢堡內的氣氛變得更加肅殺,帶著一種赴死般的凝重。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壓抑的悲壯之中,一道清冷、略顯單薄,卻異常清晰堅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穿透了綿綿雨幕,清晰地傳入了剛剛走出議事廳的云澤君、金厲、石鋒等人耳中。

“父親。”

冷月凝抱著她的“寒泓”,一步一步,從演武場的陰影里走了出來。雨水打濕了她的長發和衣衫,讓她看起來更加單薄脆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她挺直著背脊,一步一步,踩在泥濘里,腳步卻異常沉穩。

她走到議事廳前的空地上,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一絲看笑話的目光注視下,在云澤君疲憊而詫異的眼神中,緩緩抬起了頭。雨水順著她蒼白卻清麗的臉頰滑落,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中最冷的星,直直地望向她的父親——云澤君。

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將懷中那柄沉重的青銅古劍“寒泓”,雙手平托,高高舉過頭頂!銹跡斑斑的劍身,在昏暗的天光下,折射出沉凝而決絕的光澤。

“女兒冷月凝,”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孤勇,在這風雨飄搖的塢堡中回蕩,“愿持此劍,為先鋒!今夜子時,破翻江蛟,奪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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