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落了。
長安城的雪向來如此,不疾不徐,像是宣紙上暈開的淡墨,一層層覆蓋了樂游原上的殘碑與荒草。岑白站在雪中,手中握著那支吳遺山留下的骨筆,筆尖凝著一滴未落的血。
林蟬坐在碑旁,腕間的疤微微發燙。那疤形似一句殘詩,細看卻又像半只折斷的蝶翼。她伸手接了一片雪,雪落在疤上,竟沒有融化,而是凝成了一粒晶瑩的冰珠,內里隱約浮動著模糊的畫面——像是某個江南的雨天,一柄油紙傘,傘下有人執筆,在青石板上寫了一句詩。
“還疼嗎?”岑白問。
林蟬搖頭,指尖輕輕撫過疤痕:“不是疼,是癢……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長出來。”
岑白沉默。他知道,那不是錯覺。吳遺山跳入雪溪淵前,曾低聲說過一句:“蝶死留痕,痕中生字,字里藏劫。”
這疤,或許才是真正的“星骸”。
遠處傳來駝鈴聲。那支粟特商隊還未離開,老者蹲在火堆旁烤著一塊胡餅,餅上烙著模糊的花紋,仔細看去,竟像是縮小版的“鎖靈圖”。見岑白望來,老者咧嘴一笑,缺了顆門牙的嘴里含糊哼著異域小調,調子卻莫名耳熟——像極了敦煌壁畫上飛天所持的琵琶曲。
“接下來去哪?”林蟬問。
岑白望向南方。
雪落無聲。
雪落得更密了,漸漸掩去了駝隊的足跡。岑白望著掌心的骨筆,筆桿上細密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是干涸的河床裂紋。
“江南。“他突然說。
林蟬抬頭,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為什么是江南?“
“雪溪圖活了?!搬捉忾_衣襟,心口處那幅微型的《雪溪圖》正在緩慢流動,墨色暈染間,隱約可見一葉扁舟正順流而下,駛向煙雨朦朧的遠方。
駝隊老者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后,手中的胡餅掰成了兩半,露出里面暗紅色的豆沙餡,像是一道新鮮的傷口?!敖虾冒。八卣f,“三月的柳絮,六月的梅雨,九月的殘荷......都是上好的顏料?!?
林蟬腕間的疤突然刺痛。她低頭看去,冰珠里的畫面越發清晰了——那執筆的手蒼白修長,筆鋒劃過青石板時,刻下的分明是“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岑白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這不是疤。“他的指尖輕觸那道痕跡,“是繭?!?
風卷著雪粒掠過廢墟,遠處傳來一聲極輕的鐘鳴,像是某個被遺忘的寺廟在暮色中蘇醒。
“走吧?!傲窒s站起身,腕間的繭微微發熱,“趁雪還沒埋了路?!?
他們離開時,那塊無字碑上的積雪悄然滑落,露出底部一行新生的苔痕,細如發絲,蜿蜒如蛇,恰似一幅未完成的《瀟湘水云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