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萬歲爺駕到!
- 崇禎的奮斗!
- 大羅羅
- 3265字
- 2025-08-16 09:00:00
大明天啟七年九月初三,薊州三屯營校場。
秋風秋雨愁煞人!
天像是被捅漏了,瓢潑大雨裹著深秋的寒意,沒頭沒腦地砸下來。校場早已化作一片泥濘澤國,渾濁的泥水沒過腳踝,冰冷刺骨。三萬余名薊鎮(zhèn)兵卒,似驅(qū)趕牲口般聚攏在此。他們個個面黃肌瘦,大部分人就打著赤腳陷在冰冷的泥漿里,瑟瑟發(fā)抖。人人手中緊攥著賴以糊口的家伙——一根磨禿了槍頭的長矛,或是一把豁了口的銹刀。十三個月的欠餉,早已抽干了他們的血肉,只剩下一具具裹著破布的骨架,在凄風苦雨中勉力支撐。
“撫臺大人鈞旨!”一個監(jiān)軍太監(jiān)那尖利如錐的嗓音,穿透嘩嘩雨幕,“爾等聚眾嘩變,形同謀逆!遼鎮(zhèn)祖總兵奉令彈壓,再有喧嘩鼓噪者,格殺勿論!”
轅門在沉重的吱呀聲中轟然洞開。鐵蹄踐踏泥水,濺起污濁的浪花。遼鎮(zhèn)副總兵祖大壽,身披精良的鎖子甲,外罩油亮的蓑衣,策著一匹高頭大馬,當先闖入這片泥潭。他身后,是三千關寧鐵騎。人人頂盔貫甲,馬鞍旁懸著硬弓勁弩,身上披著蓑衣,斗笠下的眼神,如同刀子,冷漠地掃視著泥水里這群形容枯槁的“亂兵”。
祖大壽勒住馬韁,戰(zhàn)馬不耐煩地打著響鼻。他目光掃過這群餓得打晃的兵卒,嘴角扯出一絲毫不掩飾的獰笑:“王撫臺!就這群叫花子,也配讓本將的兒郎動手?砍瓜切菜罷了!早點料理干凈,本將還趕著去京城給萬歲爺報捷呢!”他口中的“捷”,便是用這些薊鎮(zhèn)窮鬼的腦袋堆砌出來的“平叛大功”。
代理順天巡撫王應豸,站在臨時搭起的雨棚下,臉上的興奮與急迫都不屑掩飾:“祖總兵虎威!此等亂兵,冥頑不靈,留之無益!速速彈壓,本撫即刻上奏朝廷,為祖將軍請首功!”他心中已在盤算奏章措辭——“薊鎮(zhèn)亂卒勾連蒙古,圖謀不軌,幸賴遼鎮(zhèn)副總兵祖大壽神兵天降,一舉蕩平……”
“不可!”一聲嘶啞的怒吼,猛地壓過漫天雨聲。薊鎮(zhèn)總兵孫祖壽猛地沖出人群,撲到雨棚前,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他身后,幾十個同樣枯瘦卻眼神倔強如狼的薊鎮(zhèn)軍官緊緊跟隨,像一群護崽的母狼。
“撫臺大人!祖將軍!”孫祖壽的聲音沙啞,“兄弟們不是要反!是朝廷……是朝廷十三個月沒發(fā)一文錢啊!”他猛地捶了一下泥地,泥水四濺,“家里婆娘娃兒餓得啃樹皮!兄弟們空著肚子守長城!今日聚在此處,只求一條活路!求朝廷……發(fā)餉!”最后一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孫祖壽!爾敢包庇亂兵?!”王應豸厲聲呵斥,手指幾乎戳到孫祖壽鼻尖,官威十足,“朝廷欠餉自有朝廷的難處!爾等身為朝廷經(jīng)制之兵,不思忠義報國,反聚眾要挾上官,這不是造反是什么?!”他猛地轉(zhuǎn)向祖大壽,語氣急促,“祖將軍,莫聽此人胡言亂語!速速發(fā)兵,剿滅首惡,以儆效尤!以正國法!”
祖大壽不耐煩地一揮手,馬鞭在空中甩了個響亮的鞭花:“孫總兵,識相的就給老子閃開!你的兵聚眾作亂,本將是得了總督的大令而來!耽誤了總督的軍令,你擔待得起?!”他身后,三千關寧騎兵緩緩抽出腰刀,寒光在雨幕中連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網(wǎng)。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一個薊鎮(zhèn)兵卒的心頭。有人握緊了手中豁口的銹矛,骨節(jié)捏得發(fā)白;有人閉上了眼,認命般等待著屠刀落下。
孫祖壽猛地抬起頭,緩緩站直身體,雨水順著他破舊棉甲的裂口灌入。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方用油布仔細包裹的物事——用力一扯,油布散開,露出里面一方沉甸甸的銅印!正是朝廷欽頒,兵部堪合,撫臺簽押的薊鎮(zhèn)總兵官關防大印!
“王應豸!祖大壽!”孫祖壽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本官乃朝廷欽命,兵部堪合,撫臺親自簽押的薊鎮(zhèn)總兵官!按《大明會典》軍律,凡我薊鎮(zhèn)之兵,縱有過犯,當由本鎮(zhèn)軍法從事!爾等外鎮(zhèn)兵馬,無令擅殺我薊鎮(zhèn)一兵一卒,便是僭越!便是謀逆!你們想造反嗎?!”
他高舉大印,這方代表著朝廷法度與威嚴的印信,仿佛帶著無形的力量,讓祖大壽麾下正要前沖的關寧騎兵硬生生勒住了馬韁,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家主將。
王應豸和祖大壽都愣住了。他們?nèi)f萬沒想到,孫祖壽竟敢在此時此地,搬出朝廷法度這塊硬邦邦的石頭來砸他們!
“孫必之!你瘋了?!”王應豸氣急敗壞,指著孫祖壽的手都在抖,“拿塊死物就想攔我?笑話!你問問這些泥腿子,朝廷的法度,能給他們變出糧食來嗎?能填飽他們的肚子嗎?!”
祖大壽更是嗤笑出聲,馬鞭遙指孫祖壽,語氣充滿輕蔑:“孫總兵,少拿大帽子壓人!就算你是總兵又如何?治軍無方,縱兵鬧餉,這本就是大罪!本將今日替朝廷清理門戶,誰敢說個不字?!”他猛地一揮手,厲聲喝道,“兒郎們,給我……”
“皇上!”孫祖壽嘶聲力竭,“皇上已遣京營押解餉銀星夜兼程而來!銀子就在路上!再等一日!只需再等一日!餉銀一到,兄弟們必感念皇恩浩蕩,安分守己!若今日妄動刀兵,激起大變,王撫臺、祖將軍,你們擔得起這薊鎮(zhèn)十萬大軍徹底嘩變的干系嗎?!皇上雷霆震怒下來,誰能承受?!誰能?!”
“哈哈哈!”祖大壽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仰天狂笑,“皇上?京營押餉?孫祖壽,你莫不是餓昏了頭!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他猛地一指灰暗如鉛、大雨滂沱的天空,“這潑天的雨!京營那些金貴的老爺兵,會為了你們這群泥腿子,冒雨押著銀子趕路?做你娘的清秋大夢去吧!皇上在紫禁城里,怕是正摟著娘娘喝熱湯呢!誰還記得你們這些邊關的臭丘八!”
這話說的讓每一個薊鎮(zhèn)兵士心碎!
連孫總兵最后搬出的“皇上”和“餉銀”,也被祖大壽這張賤嘴吹破了幻像。有人丟掉了手中的木棍,癱坐在泥水里,眼神空洞。有的人,則攥緊了長槍,指節(jié)發(fā)白,準備拼死一搏!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萬——歲——爺——駕——到——!”
一聲尖銳到破音的嘶喊,如同九天驚雷,猛地刺穿了風聲雨聲和祖大壽狂妄的笑聲!聲音來自轅門外高坡上,一名斗笠蓑衣、幾乎與雨幕融為一體的騎士!
所有人,無論是泥水中的薊鎮(zhèn)兵卒,還是馬背上的關寧鐵騎,抑或是雨棚下的王應豸、祖大壽,俱是渾身一震,猛地扭頭循聲望去。
只見東南方向的官道上,一片玄色洪流正沖破重重雨幕,踏著泥濘,滾滾而來!當先一桿明黃色龍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雖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落,卻依舊倔強地昭示著那至高無上的皇權!龍旗之下,一騎當先。馬上之人,未著龍袍,只一身玄色箭衣,外罩油亮蓑衣,頭戴寬檐斗笠。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成串滴落,模糊了面容,但依舊帶著一種“王霸之氣”!
在他身后,是肅殺如林的騎隊。人人披蓑戴笠,手持騎矛。馬蹄踏碎積水,轟隆隆而來。隊伍中間,幾十輛蒙著厚重油布的大車,在泥濘中艱難而堅定地前行,車輪深深陷入泥中,留下清晰而沉重的車轍——那里面裝的,是足以讓薊鎮(zhèn)十萬將士吃上一兩個月飽飯的餉銀!
英國公張惟賢、成國公朱純臣,一左一右,如同護法金剛,策馬緊隨圣駕,連那權傾朝野的九千歲魏忠賢,此刻也像個最恭順的老奴,縮在斗笠蓑衣下,緊緊跟在御馬之后,臉上再無半分平日里的跋扈。
大明皇帝朱由檢......居然親自來了?在這漫天秋雨里,帶著他的京營精銳,押著沉甸甸的餉銀,來了?!
孫祖壽呆立在雨中,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污泥和血痕。他看著那桿越來越近、在風雨中掙扎卻始終不倒的龍旗,看著那個沖破雨幕、一往無前的身影,胸膛劇烈起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雖然從未見過天顏,但緊緊護衛(wèi)在側(cè)、神色恭謹?shù)挠⒊蓢€有那個權勢熏天、此刻卻縮得像只鵪鶉的九千歲魏忠賢他都認識……除了當今天子,誰還能讓這三位如此?!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孫祖壽的頭頂,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泥漿之中,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嗚咽被雨聲淹沒。三萬薊鎮(zhèn)兵卒,如同被無形的巨浪席卷,黑壓壓地跪倒一片,在無邊的秋雨里,寂靜無聲,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嘩嘩聲。
祖大壽臉上的狂笑徹底僵住,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愕。王應豸更是面如死灰,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顫,幾乎要站立不住,扶著雨棚的柱子才勉強沒有癱軟下去。
朱由檢勒住韁繩,駿馬在泥水中踏出幾個深坑,穩(wěn)穩(wěn)停在轅門前。他抬手,緩緩摘下那頂寬檐斗笠。
冰冷的雨水,瞬間毫無遮擋地沖刷過他年輕的臉頰。他目光如炬,先掃過泥水中黑壓壓跪伏的的薊鎮(zhèn)兵卒,掃過跪在最前、渾身泥濘顫抖的孫祖壽,最后,又掃過祖大壽和王應豸驚愕倉惶的面孔。
整個三屯營校場,只剩下滂沱的雨聲,和那面龍旗在狂風中掙扎、獵獵作響的聲音。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那玄衣天子,和他身后沉默如山的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