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房子比林深記憶里更小。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塵埃和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透過蒙著灰的窗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歪斜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飛舞，像被凍住的螢火蟲。

“這地方……真夠破的。”小雅跟在林深身后，忍不住皺了皺眉，“多少年沒人住了？一股子霉味。”

“大概十幾年了。”林深環顧著客廳，視線落在墻角的八仙桌上。桌子還是老樣子，暗紅色的漆皮剝落了不少，露出底下淺褐色的木頭。她走過去，指尖輕輕拂過桌面，觸到一道淺淺的刻痕——是她小時候畫的魚，歪歪扭扭的，尾巴卻翹得很高。

“你小時候在這兒住過？”小雅湊過來看。

“住到六歲?！绷稚铧c頭，“后來就跟爸媽走了?！彼D了頓，聲音低了下去，“他們說外婆病逝了，可我總覺得不對勁。”

“為什么不對勁？”

“說不上來。”林深搖了搖頭，“就像……少了一段記憶。明明記得外婆很疼我，可具體的事，怎么也想不起來?！彼_八仙桌的抽屜，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層厚厚的灰。“直到我整理舊物時，發現了這個?！?

她從背包里拿出那本暗紅色的相冊，遞到小雅面前。相冊的封面已經磨損，邊角處因為潮濕而變得發軟，像塊泡了水的海綿。

“這是什么？”小雅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翻開。

第一頁就是那張合影。年輕的母親穿著藍色連衣裙，笑得眉眼彎彎，懷里抱著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是小時候的林深。而站在母親身邊的外婆，卻被一團模糊的白霧覆蓋了，只能隱約看出她穿著深藍色的斜襟布衫，手里牽著林深的衣角。

“這是……你外婆？”小雅指著那團白霧，“怎么會這樣？”

“不知道?！绷稚顡u頭，“我找到相冊的時候就是這樣。其他照片也一樣，只要有外婆的地方，就會有白霧?！彼胶竺?，果然，無論是外婆單獨的照片，還是和別人的合影，她的身影都被白霧籠罩著，像被硬生生從照片里挖走了一塊。

小雅皺著眉，手指輕輕碰了碰照片上的白霧：“這霧……跟外面的霧好像?！?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她也湊過去，仔細看著照片上的白霧。那白霧的質感，確實和霧隱鎮的霧很像，濃淡不一，邊緣模糊，仿佛能流動起來。

“你看這里?！毙⊙藕鋈恢钢掌锹?，“這是什么？”

林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在照片右下角的白霧里，隱約能看到一個銀色的小點，形狀像條蜷縮的魚。

“是這個。”林深從脖子上解下一條項鏈，吊墜是枚銀質的魚，魚尾蜷曲著，魚鰭上刻著細密的花紋，和照片里的小點一模一樣?！巴馄诺牡鯄?，我媽說這是外婆留給他的遺物?！?

小雅拿起吊墜，對著光看了看：“這魚……有點眼熟?！彼肓讼?，忽然眼睛一亮，“我爸的工具箱里，好像有個一樣的！也是銀魚，說是老輩傳下來的。”

“真的？”林深有些驚訝。

“嗯?！毙⊙劈c頭，“回頭我給你拿來看看。”她把吊墜還給林深，又翻了翻相冊，“這相冊好潮啊，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

林深也感覺到了。相冊的紙頁摸起來濕乎乎的，邊緣已經有些發皺，湊近了聞，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像海水的味道。

“奇怪，這房子雖然潮，但也不至于把相冊弄成這樣。”小雅嘀咕著，“難道是有人故意把它泡在水里？”

林深沒說話。她的手指撫過潮濕的紙頁，忽然感覺到一陣輕微的刺痛，像有電流順著指尖竄上來。緊接著，一段模糊的畫面毫無預兆地闖進她的腦?！?

碼頭的風很大，吹得外婆的藍布衫獵獵作響。她牽著林深的手，手里握著那枚銀魚吊墜，吊墜在風里晃來晃去，反射著細碎的光?！鞍⑸睿憧础！蓖馄胖钢h處的海面，濃霧籠罩著海水，只能看到白色的浪花一次次拍打著礁石，“霧和海是連在一起的，就像魚和水。”

“魚為什么要在霧里？”小時候的林深仰著頭問。

外婆笑了，眼角的皺紋像盛開的菊花：“因為魚要守著霧啊。守著霧，就是守著家?！彼拖骂^，在林深耳邊輕輕說，“等你長大了，也要記得守著它。”

畫面突然碎了，像被風吹散的霧。林深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還站在客廳里，手里緊緊攥著相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你怎么了？”小雅被她嚇了一跳，“臉色好差。”

“沒什么。”林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剛才……想起了一些事?！?

“關于你外婆的？”

林深點頭：“我想起她帶我去碼頭，說魚要守著霧，守著霧就是守著家?！?

“守霧？”小雅皺起眉，“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詞?！彼肓讼耄鋈慌牧讼率?，“對了！鎮公所的老檔案里！我上次幫我爸找東西，看到過一個舊本子，上面寫著‘守霧人’什么的，當時沒在意。”

“守霧人？”林深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讓她想起外婆說過的話，“那是什么？”

“不知道?！毙⊙艙u頭，“那本子破破爛爛的，好多字都看不清了。不過……”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詭異，“我好像看到上面畫著和你這個一樣的銀魚?！?

林深的心跳瞬間加速。銀魚吊墜，守霧人，被白霧覆蓋的外婆……這些線索像散落的珠子，似乎正在慢慢串成一條線。

“我們去鎮公所看看？”小雅提議。

“現在嗎？”林深看了眼窗外，天色雖然亮了些，但霧依舊很濃，“鎮公所會讓我們看舊檔案嗎？”

“不好說。”小雅撇撇嘴，“鎮公所的人都怪怪的，尤其是那個鎮長，整天板著臉，像誰欠了他錢似的。不過我可以試試，我爸以前幫鎮公所修過屋頂，他們應該會給點面子?！?

林深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好，我們去看看。”

就在這時，客廳角落里的一個舊木箱忽然“啪嗒”響了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里面掉了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那是什么？”小雅指著木箱，聲音有些發顫。

“不知道?！绷稚顡u了搖頭，慢慢走過去。木箱是深褐色的，上面蓋著一塊褪色的紅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她掀開紅布，箱子蓋沒有鎖，只是虛掩著。

“里面有什么？”小雅也湊了過來。

林深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箱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