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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上黨之請

邯鄲的初夏總裹著層化不開的濕熱,趙王宮的銅鶴香爐里燃著西域進貢的龍涎香,煙氣在梁柱間蜿蜒,卻驅(qū)不散趙孝成王眉宇間的煩躁。案上攤著的竹簡墨跡未干,是剛從西邊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軍報——秦軍已破韓野王,上黨與新鄭的聯(lián)系被徹底斬斷,韓桓惠王遣使入秦,竟要將上黨十七城拱手獻秦。

“啪”的一聲,趙丹將手中玉圭重重拍在案上,青玉邊緣磕出個缺口。他年方二十,繼位不過三年,頜下剛冒出些細(xì)軟的胡須,此刻卻根根倒豎:“韓國人是昏了頭嗎?上黨乃太行之脊,丟了那里,秦軍轉(zhuǎn)瞬就能叩擊邯鄲城門!”

侍立一旁的中大夫樓緩躬身道:“大王息怒。韓王許是怕秦軍兵鋒直指新鄭,才出此下策。只是上黨郡守馮亭……”

“馮亭?”趙丹抬眼,這個名字他有些印象,是韓國少有的硬骨頭,當(dāng)年曾在陘城與秦軍死戰(zhàn)三日。

“馮亭已拒韓王詔令,”樓緩聲音壓得更低,“方才斥候回報,馮亭在壺關(guān)召集吏民,言‘韓不能守上黨,秦必奪之。秦強而韓弱,不如攜地入趙。趙受我,秦怒必攻趙。趙被攻,必親韓。韓趙合一,則可當(dāng)秦’。方才,馮亭的使者已在宮門外候著了。”

趙丹猛地站起,玄色王袍掃過案幾,濺起的酒液在竹簡上暈開一片深色。他踱到殿門處,望著階下那抹風(fēng)塵仆仆的身影——使者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韓式深衣,腰間佩劍的劍鞘磕出了不少凹痕,顯然是日夜兼程趕來的。

“宣他進來。”

使者趨步上殿,跪地時膝蓋撞在金磚上發(fā)出悶響,卻挺直了脊梁:“下臣靳黈,奉上黨郡守馮公之命,叩見趙王。我君言,上黨十七城,百姓寧歸趙,不附秦。今愿將城邑、戶口、甲兵盡獻大王,唯求趙王護佑上黨百姓。”

靳黈說著解開背上的行囊,取出一卷黃綢包裹的輿圖,雙手舉過頭頂。內(nèi)侍接過呈給趙丹,展開時,十七座城邑的名稱在絹帛上清晰可見,從最南端的端氏到北邊的長子,像一串明珠嵌在太行山脈的褶皺里。

趙丹的指尖劃過輿圖上的“長平”二字,那里是上黨通往邯鄲的咽喉。十七座城,數(shù)十萬人口,還有馮亭麾下的五萬韓軍——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可他指尖忽然一頓,想起三年前父親趙惠文王臨終前的告誡:“秦虎狼也,貪利而無信,與秦交,如履薄冰。”

“此事重大,容孤三思。”趙丹揮揮手讓靳黈下去歇息,轉(zhuǎn)身看向偏殿,“平原君可在?”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紫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正是趙國相邦平原君趙勝。他鬢角已有些斑白,眼神卻依舊銳利,剛聽完殿內(nèi)對話,臉上帶著難掩的興奮:“大王,天賜良機啊!”

“叔父以為可受?”趙丹扶著案幾,指尖仍在輿圖上徘徊。

“為何不受?”趙勝上前一步,聲音洪亮,“上黨十七城,皆是膏腴之地,我趙國征戰(zhàn)十年,才得幾城?如今馮亭拱手送來,若拒之,豈非讓百姓寒心?再者,上黨扼守太行,若為秦所得,秦軍居高臨下,邯鄲危矣!”

趙丹眉頭微蹙:“可秦人本就等著接收上黨,我若受之,秦必遷怒于趙。秦軍剛破野王,銳氣正盛,此時與秦交惡,恐非上策。”

“秦怒又如何?”趙勝撫著胡須,語氣篤定,“秦雖強,卻也怕韓趙聯(lián)手。馮亭不愿降秦,正說明韓人恨秦入骨。我受上黨,再與韓結(jié)盟,合兩國之力,未必不能與秦抗衡。退一步說,即便秦來攻,上黨地勢險要,馮亭部下皆是百戰(zhàn)之兵,再派一員大將率軍馳援,足可堅守。”

他俯身指著輿圖:“大王請看,長平有險可守,若駐軍于此,秦軍想越過長平直逼邯鄲,難如登天。十七城啊,大王,這是祖宗都要感念的厚禮!”

趙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他繼位以來,總覺得趙國活在秦人的陰影下,若能吞下上黨,不僅國力大增,更能向天下證明趙國的實力。可心底那絲不安總揮之不去,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扯著他的衣襟。

“此事還需再議,”趙丹定了定神,“請叔父先去安置馮亭使者,孤再召集群臣商議。”

趙勝領(lǐng)命退下,剛走出殿門,就見門客李同快步迎上來,神色有些凝重:“君侯,方才大梁來的密使求見,說是信陵君有要事相告。”

趙勝腳步一頓。信陵君魏無忌是他的內(nèi)弟,兩人素來交好,只是近年各為其主,往來漸少。此時大梁來人,多半與上黨之事有關(guān)。他略一沉吟:“帶他去偏院,我隨后就到。”

偏院的廂房里,一個青衣門客正背對著門站著,望著窗外的石榴樹。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卻眼神清亮。見到趙勝,他拱手行禮,遞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君侯,我家公子聞上黨之事,憂心忡忡,特命在下送密信一封。”

趙勝拆開信函,信上的字跡是魏無忌親筆,筆鋒遒勁卻透著焦慮:“勝兄親啟:聞馮亭獻地于趙,此事看似利厚,實則藏禍。秦攻韓三年,耗費錢糧無數(shù),只為上黨。趙若受之,無異于奪秦口中食,秦必傾國來攻。趙雖有廉頗善戰(zhàn),卻難敵秦之銳士。且韓王已獻地于秦,馮亭之舉未必是韓王本意,韓趙聯(lián)盟恐難持久。望兄勸趙王,勿貪十七城而啟秦禍,悔之晚矣。”

趙勝看完,將信紙揉成一團,臉色沉了下來:“信陵君這是何意?難道眼睜睜看著上黨落入秦人之手?”

青衣門客躬身道:“公子言,上黨雖好,卻是燙手山芋。秦人蓄謀已久,趙若強奪,必遭雷霆之怒。不如暫拒馮亭,再遣使入秦,言愿為韓調(diào)解,既能賣韓人面子,又可避免與秦直接沖突。待國力強盛,再圖上黨不遲。”

“迂腐!”趙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濺了出來,“等趙國國力強盛?秦人會給我們時間嗎?上黨一失,邯鄲就成了秦人的囊中之物,到那時再后悔,還有何用?”

他站起身,踱了幾步,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回去告訴信陵君,趙國的事,自有趙人做主。他若真心為趙國著想,不如勸魏王與我趙聯(lián)手,共抗強秦,而非在這里說些風(fēng)涼話。”

青衣門客還想再說,見趙勝臉色堅決,只得拱手告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趙勝眉頭緊鎖——他知道魏無忌并非杞人憂天,秦人的確不好惹。可上黨這塊肥肉,實在太誘人了。

回到府中,趙勝立刻召集門客商議。李同率先開口:“君侯,信陵君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秦軍戰(zhàn)力確實可怖。”

“可怖又如何?”另一個門客反駁,“我趙國騎兵天下聞名,廉頗老將軍更是百戰(zhàn)百勝,難道還怕了秦人不成?”

“可一旦開戰(zhàn),糧草消耗巨大,我趙國近年災(zāi)害頻發(fā),怕是難以支撐持久戰(zhàn)啊。”

眾人爭論不休,趙勝卻漸漸下定了決心。他想起年輕時隨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那時的趙國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敢與強秦爭雄。如今雖不如往昔,卻也不能失了這份骨氣。

次日一早,趙勝再次入宮見趙丹,將門客的爭論一一稟明,最后語氣堅定:“大王,臣以為,上黨必須受。利弊權(quán)衡,受之,尚有一線生機;不受,則坐以待斃。臣愿領(lǐng)兵前往上黨,協(xié)助馮亭鎮(zhèn)守,若秦軍來攻,臣必與之周旋到底。”

趙丹看著趙勝堅毅的眼神,又想起輿圖上那十七座城邑,心中的天平終于徹底傾斜。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好!就依叔父之意。傳孤詔令,封馮亭為華陽君,食邑三城;派廉頗率軍五萬,即刻前往上黨,接管防務(wù)。告訴馮亭,趙國絕不會辜負(fù)上黨百姓!”

詔令傳出,邯鄲城內(nèi)一片歡騰,百姓們都以為趙國即將迎來強盛的曙光。唯有少數(shù)有識之士,望著西方的天空,露出了憂慮的神色。

而在千里之外的咸陽,秦昭襄王接到了趙國接收上黨的消息。這位已經(jīng)在位五十年的老秦王,正坐在章臺宮的王座上,聽完使者的稟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緩緩攥緊了手中的玉璧,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

“趙勝……”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告訴武安君,準(zhǔn)備出兵。”

太行山脈的風(fēng),似乎從這一刻起,變得凜冽起來。一場席卷天下的風(fēng)暴,正在上黨這片土地上,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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