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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境風云

  • 戰國四君子
  • 一顆小豆粒
  • 4237字
  • 2025-08-14 05:41:51

前268年魏都大梁冬

大梁城的雪總帶著一股炭火氣。信陵君魏無忌站在府邸西跨院的回廊下,看檐角的積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融成一灘灘深色的水跡。廊下掛著的銅鈴被風撞得輕響,卻掩不住隔壁院傳來的擊劍聲——那是新納的門客朱亥在練劍,此人原是市井屠夫,握刀的手換成鐵劍,招式里仍帶著剁肉般的悍勁。

“公子,這是北境送來的密報。”門客侯嬴佝僂著背,將一卷竹簡遞過來。老人的手指關節粗大,裹著經年累月磨出的厚繭,據說年輕時在夷門當門吏,見慣了各國密探的伎倆。

魏無忌展開竹簡,炭火的光在字間跳動。上面記著秦國穰侯魏冉親率大軍攻魏,已破懷邑(今河南武陟西南),斬首三萬。他指尖劃過“三萬”二字,墨痕似乎帶著血腥氣。

“侯生覺得,父王會派兵馳援嗎?”他問。

侯嬴咳了兩聲:“魏王剛用了新垣衍為相,此人向來主張‘以地事秦’。依老臣看,不出三日,必有割地求和的詔令。”

魏無忌沉默著將竹簡湊到燭火邊,看著字跡蜷曲成灰燼。他想起三年前入秦為質的兄長,至今杳無音訊。大梁城的貴族們仍在宴飲作樂,斗雞走狗的喧囂從朱雀大街一直傳到宮墻內,仿佛秦國的鐵騎還遠在千里之外。

“去,把那二十名擅長易容的門客叫來。”他忽然道,“讓他們分批潛入河西,探清秦軍布防。另外,給朱亥備十車酒肉,讓他帶五百死士去北境,名義上是慰問守軍,實則……”他頓了頓,“看住那些想獻城降秦的將領。”

侯嬴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公子想得周全。只是府中存糧已不足三月,再養這些死士……”

“把我庫房里的玉器、錦緞都拿去變賣。”魏無忌打斷他,“告訴賬房,往后我的份例減半,門客的口糧絕不能少。”

風雪卷過回廊,吹得燭火猛地一歪。遠處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三更了。魏無忌望著院中那棵老槐樹,枝椏上的積雪壓得它彎下腰,像極了此刻的魏國。

前268年趙都邯鄲秋

漳水的汛期比往年早了半月。平原君趙勝站在河堤上,腳下的泥土混著草屑粘在靴底,每走一步都要費些力氣。渾濁的河水正漫過第二道防波堤,浪頭拍打著夯土筑成的堤岸,發出沉悶的響聲,像巨獸在磨牙。

“君上,東邊的堤段塌了三丈!”一個渾身濕透的小吏跑來,膝蓋陷在泥里,“涿郡來的徭役們要跑,說再堵缺口就是送死!”

趙勝摘下頭上的竹笠,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往下淌。他今年四十三歲,執掌趙國相印已十年,見慣了朝堂上的唇槍舌劍,卻沒料到治水比對付秦國還棘手。這次漳水泛濫,邯鄲以南的千畝良田變成澤國,流民正往都城涌來,若再潰堤,恐怕要動搖國本。

“把我的車駕拆了。”他對身后的家臣道,“車架的銅軸、木轅都拿去填缺口。告訴徭役們,堵上缺口,每人賞糧三石,家中免賦稅三年。”

家臣愣住了:“君上,那是趙王御賜的安車……”

“車沒了可以再造,人沒了,誰來守趙國?”趙勝厲聲道。他踩著泥濘往潰堤處走,身后的門客們紛紛效仿,解下腰間的佩劍、玉飾,往缺口處扔去。徭役們見狀,也扛著沙袋重新沖上去。

直到暮色四合,缺口終于被堵住。趙勝坐在濕漉漉的草席上,接過門客遞來的糙米飯,混著雨水咽下。遠處傳來孩童的哭聲,是流民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里安頓下來。

“君上,剛收到消息,秦國攻魏,魏王割了溫邑求和。”一個門客低聲道,“有人說,秦兵下一個就要打邯鄲了。”

趙勝望著渾濁的漳水,水面上漂浮著敗葉和麥秸。“秦國要的是天下,早打晚打總會來。”他把最后一口飯塞進嘴里,“但眼下,咱們得先讓趙人有飯吃、有地種。你去告訴各縣令,凡流民能開墾荒地者,三年不納租,種子由官府發放。”

夜色漸深,河堤上燃起篝火,映著一張張疲憊卻安定的臉。趙勝想起年輕時陪趙王入秦,在章臺宮被秦昭襄王羞辱,那時他發誓要讓趙國變強。如今看來,強兵先要安民,這漳水兩岸的土地,才是趙國真正的根基。

前267年薛邑夏

孟嘗君田文的書房里,檀香混著荷葉的清氣在彌漫。他正臨帖,筆尖在絹帛上劃過,寫的是“歸燕”二字——那是他年輕時在燕國為相時,樂毅送他的墨寶。

“主人,臨淄又派使者來了,就在府門外跪著。”家臣田甲走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不耐煩,“說是齊王下了詔令,要您即刻入朝為相,主持合縱抗秦。”

田文放下筆,絹帛上的“歸”字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一道未干的淚痕。他今年五十八歲,離開齊國朝堂已十二年。當年因齊王猜忌,他逃到魏國為相,率五國聯軍破了齊都臨淄,如今齊王薨了,新王登基竟又來征召,真是諷刺。

“把使者帶來的黃金、玉璧都賞給門客。”他淡淡道,“告訴使者,我染了風寒,恐過了病氣給齊王,不敢奉命。”

田甲遲疑道:“可使者說,若主人不應召,就要削去薛邑的封地……”

“薛邑的百姓,是我當年從魏國帶回來的流民,是靠煮鹽、冶鐵養起來的。”田文走到窗前,望著庭院里的荷葉田田,“齊王要削就削,我田文若是怕了,當年也不會焚了臨淄的宗廟。”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率門客入秦,被秦昭襄王軟禁,是門客裝狗偷出狐白裘,又學雞叫騙開函谷關,才得以脫身。那些雞鳴狗盜之徒,如今有的成了薛邑的亭長,有的當了鹽場的管事,倒是比朝堂上的君子們可靠得多。

“去,讓工匠們加緊打造兵器,再招募三千壯士守薛邑。”田文轉身道,“告訴臨淄,孟嘗君老了,只想在薛邑種荷、讀書,不問天下事。但若有人敢打薛邑的主意……”他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劍鞘,“我這把劍,還沒生銹。”

窗外的蟬鳴聒噪起來,田文重新拿起筆,在“歸燕”二字旁添了一行小字:“鳥倦飛而知還”。或許他這輩子,終究是回不去臨淄了。

前266年秦都咸陽春

咸陽宮的白玉階前,楚太子完正低著頭,聽秦昭襄王的訓示。春風拂過他的錦袍,卻吹不散身上的寒意——這是他入秦為質的第三個月,也是春申君黃歇陪在他身邊的第三個月。

“聽說你近日總在驛館里飲酒作樂?”秦昭襄王的聲音像青銅編鐘,沉悶卻帶著威壓,“楚國派太子來秦,是為了兩國交好,不是讓你當酒囊飯袋。”

太子完的臉漲得通紅,正要辯解,黃歇上前一步道:“回大王,太子是思念故土,才借酒消愁。昨日他還說,要向秦國學習治河之術,回去后好治理楚國的云夢澤。”

秦昭襄王瞥了黃歇一眼。這個楚國公子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太子完能在咸陽安穩立足,多半是靠他周旋。“哦?那正好,涇水剛修了新渠,就讓太子去看看吧。”老秦王慢悠悠道,“黃歇留下,寡人有話問你。”

太子完走后,秦昭襄王盯著黃歇:“你可知,楚相景鯉向齊王遞了密信,想聯合齊、魏抗秦?”

黃歇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大王多慮了。景鯉老邁昏聵,所言不足為信。楚國若想抗秦,何必派太子入質?”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卷地圖,“臣近日查得,韓、魏暗中聯絡,想奪楚國的南陽之地。若秦、楚聯手,既可破韓魏之盟,又能讓楚國助秦攻趙,豈不兩全其美?”

秦昭襄王接過地圖,指尖在南陽的位置摩挲。黃歇的話句句在理,可他總覺得這年輕人像藏在暗處的毒蛇,看似溫順,實則致命。“你說得有道理。”老秦王緩緩道,“但楚國若敢背叛秦國,太子完……就別想回郢都了。”

黃歇躬身行禮,額頭幾乎觸到地面。走出咸陽宮時,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想起離楚前,楚頃襄王拉著他的手說:“歇啊,太子就交給你了,若寡人不測,一定要讓他平安歸楚。”那時的郢都正值梅雨,襄王的咳嗽聲和雨聲混在一起,像一曲悲歌。

“君上,我們真要幫秦國攻趙?”隨侍的門客低聲問。

黃歇望著遠處的函谷關,關隘在暮色中像一頭巨獸。“不。”他輕聲道,“我們要讓太子活著回去,還要讓楚國,在秦、趙、魏的夾縫里活下去。”

前265年魏都大梁冬

信陵君的府邸里,越來越熱鬧了。南院住著來自燕國的刺客,北院是趙國的方士,連廚房打雜的都是韓國流亡的樂師。魏無忌正在看門客們繪制的秦國地形圖,圖上用朱砂標出了秦軍的糧倉位置——那是派去秦國為廚役的門客偷偷畫的。

“公子,平原君派人送來書信。”侯嬴走進來,遞過一方染了蠟的帛書,“趙國水災剛過,又遇旱災,想向魏國借糧。”

魏無忌展開帛書,趙勝的字跡力透紙背,寫著“邯鄲城外,餓殍遍野,望無忌念及合縱之情,救趙人于水火”。他想起三年前在漳水河畔,那個踩著泥濘治水的身影,忽然笑了。

“把府中所有存糧都裝車,連夜送邯鄲。”他道,“告訴平原君,魏趙唇齒相依,不用還。”

侯嬴嘆了口氣:“公子,魏王剛下了令,不準私通趙國。若是被發現……”

“我擔著。”魏無忌拿起一支筆,在地圖上圈出秦國的涇陽糧倉,“侯生,你說若我們能燒了這里,秦軍還能再攻魏嗎?”

侯嬴看著他眼中的光,那是一種混雜著決絕與熱忱的光芒,像極了當年的魏武侯。“公子想做,老臣就去安排。”老人躬身道,“只是別忘了,您是魏國的公子,大梁城的百姓,還等著您護著呢。”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來,這次沒有炭火的煙氣,只有一片純粹的白。魏無忌想起小時候,父王帶他登大梁臺,說這城是天下的中心,守住它,就能守住中原。那時的雪,也是這樣落滿城墻吧。

前265年薛邑秋

孟嘗君的病越來越重了。他躺在榻上,聽田甲念臨淄的消息:新齊王廢了合縱之策,轉而與秦結盟,割了濟西之地給秦國。

“愚蠢。”田文咳了兩聲,吐出的痰帶著血絲,“秦國是狼,喂多少肉都不會滿足。濟西一割,臨淄就無險可守了。”

“主人,要不我們出兵助齊?”田甲問。

田文搖了搖頭,他的手已經握不住劍了。“薛邑的兵,要守薛邑的百姓。”他喘著氣道,“把我收藏的那些兵法竹簡,都送給信陵君。那孩子……比他哥哥懂趙國。”

窗外的荷葉已經枯了,風一吹,發出沙沙的響聲。田文想起年輕時,自己率門客過函谷關,那時月色正好,門客們唱著齊地的歌謠,以為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平定天下。如今才明白,天下不是靠熱血能平定的,得靠民心,靠土地,靠一代又一代人的堅守。

“告訴平原君,若秦兵攻趙,薛邑愿出糧草相助。”他閉上眼,聲音越來越低,“就說……是老朋友的一點心意。”

前265年咸陽冬

黃歇陪著太子完在驛館里下棋。太子完的棋藝還是那么差,一步棋要想半天,卻總在關鍵時刻走錯。

“這步該走這里。”黃歇指著棋盤上的“楚”位,“守住根基,才能圖謀天下。”

太子完嘆了口氣:“先生,父王病重的消息又傳來了,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去?”

黃歇望著窗外的雪,咸陽的雪比郢都的冷。“快了。”他道,“我已經聯絡了秦國的范雎,他答應幫我們。只是……”他頓了頓,“回去后,太子要記住,楚國的根基在江漢,不在中原。與秦交好,才能穩住后方,才能……”

他的話沒說完,驛館外忽然傳來喧嘩。黃歇起身,看到秦國的侍衛正往這邊來,領頭的是范雎的心腹。

“春申君,”侍衛低聲道,“楚王薨了,秦王不準太子歸楚,范雎先生讓您速做打算。”

黃歇回頭,看到太子完臉色慘白,像極了剛入秦時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將棋盤上的“楚”位棋子握緊:“殿下別怕,臣已有對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掩蓋所有秘密。黃歇知道,從今夜起,楚國的命運,就要握在他們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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