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室里，陳巖將那本記錄著“謊言”的筆記本合上，還給了李浩。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但那句“就當從沒收過你這個徒弟”的最后通牒，依然像冰冷的刀鋒，橫在兩人之間。

信任是一場豪賭，陳巖已經押上了他所有的籌碼。

“走。”他掐滅了煙頭，聲音沙啞但果決。

李浩沒有問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沒有退路。

兩人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走出了市局大樓。

陳巖沒有開車，而是帶著李浩，步行穿過幾條還未完全蘇醒的街道，最終停在了市交通局家屬院的大門前。

門口的警衛顯然認識陳巖，敬了個禮，連問都沒問就放行了。

“師父，我們來這里……”李浩終于忍不住開口。

“找一個能讓我們看到底牌的人?！标悗r的回答言簡意賅。

他們熟門熟路地上了三號樓的四樓，叩響了402的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穿著跨欄背心的中年男人，他看到門外的陳巖，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苦笑。

“我的陳大隊，您這是查戶口查到我床上來了？這才幾點啊？”

“少廢話，老方?！标悗r直接擠了進去，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給你五分鐘，穿好衣服，跟我去一趟你們單位。”

這個被稱作“老方”的男人，是市車輛管理所檔案科的科長方建國，也是陳巖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發小。

“去單位？瘋了吧你！”方建國瞬間清醒了，“今天周四，還沒上班呢！再說了，你們公安局查案，也不能這么個搞法啊，得有正式手續。”

“沒有手續。”陳巖從口袋里摸出煙，遞給方建國一根，自己也點上，“我今天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找你，是以你大哥的身份，請你幫個忙?！?

看著陳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方建國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個發小一旦露出這種表情，就說明事情已經嚴重到了極點。

二十分鐘后，在車輛管理所那間充滿了陳年紙張氣味的檔案室里，方建國打開了厚重的保險柜，從里面取出了一本半指厚的、用牛皮紙做封面的登記冊。

“‘飛馳’汽車俱樂部，成立兩年，所有會員的車輛登記信息，全在這里了。”方建國壓低聲音，臉上帶著幾分緊張。

“老陳，我可告訴你，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捅出去，我這飯碗可就砸了。”

“放心?！标悗r點了點頭，將登記冊推到了李浩面前，“小子，看你的了。”

李浩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是他將“猜想”轉化為“鐵證”的關鍵一步。

他戴上陳巖遞過來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登記冊的第一頁。

登記冊上，用工整的鋼筆字，詳細記錄著每一個會員的信息：姓名、性別、年齡、家庭住址、工作單位、以及最重要的——

車輛型號和牌照號碼。

一共九十二個人。

這個數字，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九十二個人，分布在江城的各個角落，要在短短一兩天內，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將他們一一排查，無異于癡人說夢。

“怎么樣？”陳巖的聲音有些干澀。

李浩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在紙頁上飛速地移動著。

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開始進行一次無聲的、高效的篩選。

“第一步，排除女性車主?！崩詈戚p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給陳巖解釋他的思路。

“根據我們對嫌疑人的側寫，他冷靜、謹慎、控制欲強，這種人格特質，大概率出現在男性身上?！?

他用鉛筆，在二十三個女性會員的名字旁，輕輕地畫上了一個叉。

剩下六十九人。

“第二步，篩選車輛型號?！崩詈品瓌又堩?，“‘老拐’看到的是一輛黑色的桑塔納。”

他又劃掉了三十多個人名。名單上，只剩下了三十五個人。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地址。”李浩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他翻到登記冊的最后一頁，那里附著一張簡易的江城市地圖，上面用紅點標記著每一個會員的大致居住區域。

“嫌疑人的巢穴在紅星巷44號，屬于城南老城區?！崩詈频氖种冈诘貓D上緩緩移動。

“一個如此謹慎的罪犯，他的活動范圍和藏身之處，絕不會離他的居住地太遠。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安全區效應。”

他抬起頭，看著陳巖：“師父，我們需要立刻核對這三十五個人的家庭住址，將所有居住在城南，特別是紅星巷周邊三公里范圍內的會員，全部圈出來！”

陳巖立刻走到了檔案室另一側的巨大檔案柜前，那里，存放著整個江城市最詳細的戶籍地址資料。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變成了兩人默契配合的協同作戰。

李浩念出一個名字，陳巖便在堆積如山的檔案中飛速地查找、核對，然后報出地址。

“王建國，城北區，幸福路……”“劃掉?！?

“李四明，東城區，解放大道……”“劃掉?！?

“周濤，城南區，中山南路五巷18號……”“等等！”李浩的筆尖猛地停了下來，“中山南路……距離紅星巷只有兩條街！”

陳巖的心也提了起來：“還有嗎？”

“趙峰，城南區，沿江大道……”“太遠，劃掉?！?

當三十五個名字全部念完時，最終被圈出的、符合所有條件的嫌疑人，只剩下了三個！

周濤、孫海、還有最后一個……

李浩看著登記冊上那個名字，瞳孔猛地一縮。

陳巖也看到了，他一個箭步沖了過來，一把搶過登記冊，死死地盯著那個名字，和他身旁登記的家庭住址。

姓名：吳志明。

住址：紅星巷44號。

陳巖的手指死死地按在那個地址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

他緩緩抬起頭，與李浩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答案。

錯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