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巷口的垃圾袋，發出“沙沙”的聲響。

李浩沒有在原地停留，他強壓下因發現“飛馳”汽車俱樂部標志而狂跳的心臟，立刻轉身，重新潛入了紅星巷附近那片錯綜復雜的居民區。

大腦在飛速運轉，他必須想好一個理由。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先是回到了自己藏匿皮鞋的那個樓梯間，穿好鞋，將腳上的泥污處理干凈。

然后，他拿出自己的工作筆記本，借著遠處微弱的燈光，開始飛快地書寫。

他寫的不是案件分析，而是工作日志。

他詳細地“補充”了自己今晚的“社區夜巡”記錄，重點描述了自己如何“不放心”紅星巷一帶的治安狀況，如何“偶遇”并“關心”了幾個深夜還在街頭游蕩的拾荒者。

他為這個謊言的核心，創造了一個完美的人物——“老拐”。

這個人物必須真實可信，有血有肉。

李浩在筆記中寫道：王勝利，外號老拐，五十二歲，因年輕時腿部工傷致殘，以拾荒為生，曾因小偷小摸多次被轄區派出所處理。

此人嗜酒如命，貪圖小利，但對紅星巷一帶了如指掌。

這個人物畫像，完美地解釋了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為什么會為了二十塊錢和一包煙就開口，也為他事后的“消失”提供了合理的理由——

一個有前科的拾荒者，在意識到自己可能卷入大麻煩后，拿了錢遠走高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做完這一切，他并沒有急于聯系陳巖。

他知道，時機，是謊言最重要的一部分。

一個剛剛獲得的、熱氣騰騰的情報，和一個經過“一夜發酵”、聽起來更符合邏輯的線索，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直到凌晨四點，城市即將蘇醒。

天色現出第一抹魚肚白時，李浩才走進了街角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公用電話亭，投進一枚硬幣，撥通了師父陳巖辦公室那部紅色的座機。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對面傳來陳巖帶著濃重睡意的、沙啞的聲音。

“誰啊？”

“師父，是我，李浩。”李浩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我……我發現有一個人行跡很不正常。”

半小時后，刑偵支隊二大隊一間不對外開放的檔案室里，陳巖和李浩相對而坐。

陳巖的眼窩深陷，布滿血絲，顯然是被李浩從短暫的淺眠中驚醒。

他面前的茶杯里，滾燙的濃茶熱氣裊裊，驅散著凌晨的寒意。

“說吧。”陳巖呷了一口滾燙的熱茶，目光如炬，緊緊地鎖住自己徒弟的臉，“到底是怎么回事。”

“師父，我昨晚沒睡。”李浩開門見山，他知道在陳巖這種老狐貍面前，任何多余的鋪墊都可能成為破綻。

“我一直在想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我覺得，我們不能就這么干等著。所以，我回紅星巷附近了。”

陳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但沒有打斷他。

“我沒敢靠近那棟小樓，就在外圍轉悠。”李浩的講述開始了，他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上百次的推演。

“我記得我們社區檔案里記錄過，那一帶有幾個生活比較困難的拾荒者，經常在半夜活動。”

“我想，他們或許能看到一些我們白天看不到的東西。”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本工作筆記，翻到了他“偽造”的那一頁，遞給陳巖。

“我找到了一個叫‘老拐’的拾荒者，以前因為小偷小摸，跟派出所打過交道。我以社區的名義，給了他二十塊錢和一包煙，讓他幫我留意紅星巷44號的動靜。”

李浩的語氣，完全是一個在灰色地帶，用著“非主流”手段辦事的社區干事，“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一件怪事。”

“他說，大概在午夜時分，他看到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悄悄開到了巷口。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從44號樓里出來，上了車。車開得很快，差點撞到他撿垃圾的三輪車。”

陳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看清車牌號了嗎？”

“沒有。”李浩搖了搖頭，“他說天太黑，車牌又臟，看不清。但是，”李浩頓了頓，拋出了他真正的殺手锏，“老拐以前在汽修廠干過，對車特別熟。

他說，那輛車轉彎的時候，他看到后玻璃上貼著一個紅色的圓標。

他說，那是‘飛馳’汽車俱樂部的標志，整個江城，就獨此一家。”

檔案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陳巖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李浩的眼睛，仿佛要將他心底所有的秘密都看穿。

這個線索，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個早已寫好的劇本。

來源（有前科的拾荒者）、動機（金錢交易）、細節（車標），一切都天衣無縫。

最關鍵的是，這個情報的獲取方式，完全符合李浩“社區聯絡員”的身份，甚至還帶上了幾分基層工作特有的“江湖氣”。

但正是這種完美，讓陳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懷疑。

“那個拾荒者，王勝利，人呢？”陳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直接叫出了他筆記上的名字。

“我讓他先離開那一片，免得被報復。我給了他一個傳呼機號碼，有事可以隨時聯系。”李浩的回答滴水不漏。

“筆記是你后來補的吧？”陳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嗒、嗒”的聲響，像是在敲擊著李浩的心臟。

“是。”李浩坦然承認，“當時情況緊急，沒來得及寫。回來后才補上的。”

陳巖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檔案室里來回踱步。

他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在撒謊。

但他同樣知道，這個謊言的背后，指向的可能是一個即將犯案的兇手。

他現在面臨一個抉擇：是追究這個謊言的來源，還是利用這個謊言去解決一樁只是猜測命案？

最終，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李浩，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小子，”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你耍的什么花槍，老子現在不跟你掰扯。

那個‘老拐’是人是鬼，老子也先擱著。”

他猛地跨前一步，粗糙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戳在李浩的胸口，戳得他一個趔趄，胸口生疼。

“但老子丑話說前頭——”陳巖的眼睛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釘住李浩，“要是這條道兒走不通，因為你瞎猜，捅出婁子……”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坨子砸在地上，砸得檔案室嗡嗡響：

“你立馬給老子卷鋪蓋，滾蛋！滾回你那破社區去！從今往后，我陳巖不認識你這個人！聽見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