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黎明冷得刺骨。

采萍趴在馬背上，瘦馬疲憊的步伐每一次顛簸都像鈍刀割在左肩的傷口上。三天三夜的逃亡耗盡了所有體力，嘴唇干裂出血，眼前陣陣發黑。身后地平線上，幾個黑點始終如影隨形——追兵從未放棄。

血玉狼頭佩緊貼著她的心口，賬簿殘頁藏在最貼身的暗袋里，這兩樣東西如今比性命還珍貴。瘦馬突然一個趔趄，前蹄跪地，將她重重甩在砂石地上。采萍悶哼一聲，嘗到嘴里血腥味，掙扎著撐起身子，看到馬口吐白沫，已經力竭而亡。

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勾勒出一片嶙峋怪石的輪廓。她拖著傷腿躲進石林，在一塊巨巖后蜷縮起來。手指摸到腰間的水囊——空了。最后的干糧也在昨夜耗盡。喉嚨火燒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沙啞的吼聲隨風飄來，馬蹄聲越來越近。采萍屏住呼吸，從巖縫中窺視。五名騎兵呈扇形散開，為首的漢子臉上橫貫一道刀疤，手中握著張開的弩箭，箭頭上泛著詭異的藍光——淬了毒。

“小賤人跑不遠，“刀疤臉獰笑，“高大人說了，誰帶回血玉和賬簿，賞千金，官升三級！“

采萍的指甲摳進掌心。高力士...這個名字如今如同毒蛇盤踞在她心頭。父親、康昆侖、陳識...多少血債要算在他頭上！她悄悄拔出康昆侖留給她的匕首，刀刃在晨光中泛著冷芒。若真要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嗖——！“

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來，精準地洞穿刀疤臉的咽喉！他驚愕地瞪大眼睛，手中弩箭無力墜落，整個人栽下馬背。

“敵襲——！“

剩余騎兵瞬間大亂，四散開來。但更多的箭矢如同死神的鐮刀，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兩名騎兵應聲落馬，喉嚨或心口中箭，當場斃命。

采萍蜷縮在巖石后，心跳如雷。是誰？援兵？還是另一批想要她性命的殺手？

“轟——！“

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突然炸響！那聲音如同金屬摩擦，帶著無盡的痛苦與狂暴，震得采萍耳膜生疼！緊接著是戰馬驚恐的嘶鳴和騎兵絕望的慘叫！

她冒險探頭望去，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一個高大如魔神的身影從戈壁晨霧中沖出！他全身覆蓋著殘破的鐵甲，裸露的左肩處，青銅機關臂在朝陽下泛著冰冷的光澤！胸腔中央，血玉瘋狂搏動，放射出刺目的紅光！他的臉...那張被灼痕毀去大半的臉，此刻扭曲成非人的猙獰，雙眼赤紅如血，沒有一絲人性，只有毀滅一切的瘋狂！

陳識！他沒死！但已完全淪為被血玉和機關控制的殺戮機器！

“怪...怪物！“剩下的兩名騎兵調轉馬頭就要逃竄。

陳識的速度更快！青銅機關臂帶著萬鈞之力橫掃，直接將一匹戰馬的頭顱砸得粉碎！馬背上的騎兵被甩出數丈，脊椎撞在巖石上折斷，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最后一名騎兵瘋狂抽打馬匹，卻被陳識一個飛躍撲倒！青銅臂貫穿了他的胸膛，將還在跳動的心臟直接扯出！

血雨紛飛中，陳識仰天長嘯，那聲音如同地獄惡鬼的哭嚎，震得四周砂石簌簌落下。他甩掉手上的碎肉，血紅的眼睛轉向采萍藏身的巖石，鼻翼翕動，似乎在嗅聞血腥中的什么氣息。

采萍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眼前的陳識已不是城門下那個舍身救她的男人，而是一頭徹頭徹尾的嗜血野獸。他一步步向巖石走來，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面微顫，青銅臂上的血跡緩緩滴落，在沙地上留下暗紅的痕跡。

十步...五步...三步...

采萍握緊匕首，指節發白。就在陳識即將繞過巨巖的剎那——

“咻——！“

一支冷箭突然從側方射來，直取采萍咽喉！千鈞一發之際，陳識的青銅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猛地一揮！

“鐺！“

箭矢被格擋，擦著采萍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血痕。她這才發現，二十步外的沙丘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三名黑衣人——神機弩手！他們手中的弩箭已經重新上弦，寒光閃閃的箭簇直指她和陳識！

“殺！“為首的黑衣人冷聲下令。

三支弩箭同時激射而出！陳識咆哮著迎上去，青銅臂舞成一片虛影，擋下兩支，但第三支深深扎入他的右腿！他踉蹌了一下，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狂暴地沖向弩手！

采萍趁機向反方向爬去，卻被一陣劇痛擊倒——左腿不知何時也中了一箭！鮮血迅速浸透褲管。她咬牙折斷箭桿，拖著傷腿向另一片石林挪動。身后傳來骨骼碎裂的悶響和黑衣人臨死的慘叫，然后是陳識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就在她即將爬進石林時，一個黑影突然從天而降！最后一名神機弩手從巖頂躍下，冰冷的弩箭抵住了她的后心！

“結束了，小賤人。“黑衣人冷笑，手指扣向扳機。

“吼——！“

一道青銅與血光交織的身影如同隕石般撞來！陳識的青銅臂貫穿了黑衣人的胸膛，余勢不減，帶著尸體狠狠砸進巖壁！碎石飛濺中，黑衣人像破布娃娃一樣掛在青銅臂上，眼中還凝固著難以置信的驚恐。

陳識甩掉尸體，轉身面對采萍。他胸膛劇烈起伏，血玉的紅光忽明忽暗，眼中的赤紅略微褪去，露出一絲混沌的掙扎。他盯著采萍的臉，似乎在回憶什么，喉嚨里發出含混的咕嚕聲。

采萍鼓起勇氣，顫抖著伸出手：“陳...陳識？你還認得我嗎？“

這個動作似乎刺激了陳識！他猛地后退一步，眼中的赤紅再次暴漲！青銅臂不受控制地抬起，鋒利的指尖直指采萍的心臟！血玉搏動的頻率驟然加快，發出刺耳的嗡鳴，仿佛在催促他完成殺戮。

采萍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但預想中的劇痛并未到來。她睜開眼，看到陳識全身劇烈顫抖，青銅臂懸停在距她心口僅一寸的地方，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前進半分！他臉上的表情扭曲到極點，似乎在經歷某種靈魂層面的撕扯。

“啊...啊...！“沙啞的、不成語調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擠出，眼中的赤紅與一絲微弱的清明交替閃現。

突然，他做了一個讓采萍心臟停跳的動作——右手猛地抓住青銅臂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只對準采萍的利爪，一寸一寸地轉向自己的胸膛！

他在反抗血玉的控制！他在用最后的人性保護她！

“不...不要！“采萍尖叫著撲上去。

太遲了。

陳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右手和青銅臂同時發力！鋒利的青銅指尖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鮮血噴涌而出，濺在采萍蒼白的臉上，溫熱而腥甜。

“轟！“

他重重跪倒在地，眼中的赤紅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短暫而痛苦的清明。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有血沫不斷涌出。

采萍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倒下的身軀，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跡滾落。“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如同風中殘燭。

陳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一瞬間，采萍仿佛看到了城門下那個為她擋箭的男人，看到了營房里那個被她觸碰灼痕時微微顫抖的靈魂。他的嘴唇艱難地形成一個模糊的弧度，像是微笑，又像是解脫。

一滴渾濁的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混入戈壁的黃沙中，消失無蹤。

朝陽終于躍出地平線，將無盡的血色灑在這對相擁的身影上。陳識胸口的血玉停止了搏動，紅光漸漸暗淡，最終化為一塊普通的紅色石頭。青銅臂上的齒輪停止了轉動，如同他永遠沉寂的心跳。

采萍緊緊抱著他逐漸冰冷的身體，在荒蕪的戈壁中央，哭得像個孩子。風卷著沙粒掠過，如同無數亡魂的嘆息，將這場慘烈的訣別永遠銘刻在塞外的風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