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雪，下得又急又密。

采萍跪在紫宸殿外的漢白玉階上，雪花落在她瘦削的肩頭，積了厚厚一層。她已經跪了三天三夜，膝蓋與冰冷的石階凍在一起，嘴唇青紫干裂，唯有那雙眼睛，依然燃燒著不滅的火焰。

殿前侍衛的戟尖閃著寒光，卻無人敢動她——她手中高舉的那卷血書，是康昆侖用命換來的賬簿殘頁，上面赫然蓋著安西都護府的朱印；她頸間懸掛的那半枚血玉狼頭佩，在雪光中泛著刺目的暗紅。

“民女采萍，以命為槌，敲響這吃人的鼓！“她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卻穿透風雪，回蕩在森嚴的宮墻上，“高力士勾結突厥，沙金炸關，狼煙引敵，唐王城險些覆滅！請圣人明鑒！“

宮門緊閉，無人應答。只有風雪呼嘯，如泣如訴。

殿內，金碧輝煌的暖閣中，高力士正為玄宗斟上一杯溫熱的蘭陵美酒。“大家何必為那瘋婦煩憂？西域蠻夷之地，本就動蕩不安。陳識那叛將私通突厥，證據確鑿...“

話音未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突然從宮門外傳來！整座大殿都為之一顫！

“報——！“一名侍衛連滾帶爬地沖進來，“宮門...宮門被撞開了！“

高力士臉色驟變。只見厚重的宮門轟然洞開，風雪裹挾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踏入殿中——那是怎樣一具殘軀啊！左肩處猙獰的青銅機關臂沾滿凝固的血跡，胸口的血玉已經碎裂，卻仍泛著垂死的紅光。他的臉被灼痕毀去大半，右腿只剩白骨，卻依然一步一個血腳印地向前邁進！

“陳...陳識？！“高力士的酒杯當啷落地，“不可能！他明明已經...“

陳識的喉嚨里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嘶吼，赤紅的雙眼鎖定高力士，如同餓狼盯上獵物。他每走一步，斷裂的骨骼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卻無法阻擋這具殘軀最后的執念。

“護駕！護駕！“高力士尖聲叫道。

數十名禁軍持戟涌上，卻被陳識的青銅臂橫掃一片！殘肢與鮮血飛濺在鎏金柱上，慘叫聲響徹大殿。他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以摧枯拉朽之勢逼近高力士，每一步都帶著血海深仇的重量！

“攔住他！射死他！“高力士倉皇后退，撞翻了香爐。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陳識心口！他身形一晃，卻只是低頭拔出箭矢，繼續前進。第二支箭射穿了他的膝蓋，他跪倒在地，卻用青銅臂撐起身體，繼續爬行！身后拖出長長的血痕，如同一條猩紅的綢緞，鋪展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

終于，他來到了高力士面前。在對方驚恐萬狀的注視下，青銅臂緩緩抬起，指尖直指那保養得宜的咽喉。

“你...你不能...“高力士癱軟在地，褲襠濕了一片。

陳識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他最后回頭，望向殿外風雪中那個跪著的瘦小身影，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近乎溫柔的弧度。

然后，利爪洞穿了自己的心臟。

鮮血噴涌而出，濺在高力士慘白的臉上。陳識的身軀緩緩倒下，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岳，重重砸在大殿中央。血玉徹底碎裂，化作齏粉。

殿外，采萍的哭聲撕心裂肺，與風雪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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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的角樓上，陳九靜靜佇立。他手中攥著一塊奇特的磁石，上面刻滿了繁復的符文。當陳識自戕的瞬間，磁石突然裂成兩半，鋒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順著手腕滴落，在雪地上綻開朵朵紅梅。

“弟...“這個鐵打的漢子終于淚如雨下，“痛...結束了。“

他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唐王城，是玉門關，是他們兄弟用鮮血守護的萬里河山。風雪模糊了視線，卻模糊不了記憶中那個愛笑愛鬧的少年郎——那個會為他縫補戰袍，會偷偷把軍餉塞給陣亡同袍家屬，會在篝火邊彈著走調琵琶的傻小子。

陳九松開手，任磁石碎片墜入深谷。轉身時，他的背影佝僂如八十老叟，仿佛所有的精氣神都隨著弟弟的離去而消散。

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