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照在杜巽右手的掌心,皮膚微微發燙,像是還攥著什么。護士正低頭記錄:“07:03,右手食指重復性屈伸,頻率穩定,疑似神經激活征兆。”
玻璃外,呂熠陽靠墻坐著,頭歪向肩膀,呼吸沉重。他的手指還搭在長椅邊緣,離那個裝著鋼珠的袋子只差一寸。
病房內,杜巽的指尖又動了一下。
這次,不是抽動。
是收攏。
眼皮顫了顫,呼吸忽然加深,喉結滾動,像要掙開某種束縛。護士察覺不對,筆尖一頓,抬頭看向監護儀——心率從68升到83,呼吸節律變得有力。
她快步靠近玻璃窗,敲了兩下:“呂先生!快來看!”
呂熠陽猛地驚醒,脖子僵硬地轉過來,眼神從渙散到聚焦,一瞬不瞬盯向病床。
杜巽的嘴唇動了。
極輕,幾乎被呼吸機的氣流蓋過,但呂熠陽聽清了。
“……秦……死了?”
呂熠陽咧了下嘴,沒笑出聲,只是重重“嗯”了一聲,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鐵。
醫生趕來檢查瞳孔、測血壓,一邊對護士說:“準備轉普通病房,ICU不用留了。”
杜巽的睫毛又顫了顫,這次睜開了條縫。光線刺進來,他瞇了下眼,視線模糊地掃過天花板、輸液架,最后落在玻璃外那張熟悉的臉。
“你……沒剃頭?”他嗓音干澀,斷斷續續。
呂熠陽差點笑出眼淚:“少林寺不強制剃度,我又不是真和尚。”
“哦。”杜巽閉了閉眼,又睜開,“那……我是不是快死了?”
“剛問完秦壽死沒死,現在問自己?”呂熠陽把椅子拖近,“命都救回來了,你還想死出花樣?”
杜巽想抬手,肩頭剛一發力,痛感炸開,倒抽一口冷氣。
“別動。”呂熠陽按住他沒受傷的右臂,“子彈取出來了,骨頭沒斷,但你躺了五天,肌肉都銹住了。”
“五天?”杜巽皺眉,“葉琳琳呢?”
“活得好好的,市長親自來道過謝。”呂熠陽頓了頓,“雷震說,秦壽開槍那秒,他狙了秦壽的太陽穴,人當場栽了。”
杜巽松了口氣,喉嚨動了動,沒再說話。
窗外陽光漸亮,風吹動窗簾,床頭監護儀的數字跳得平穩。
上午十點十七分,雷震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個牛皮紙袋,肩上挎著警用斜挎包。他看了眼杜巽,又看呂熠陽:“醒了?”
“剛醒,話都說不利索。”呂熠陽讓開位置,“你來得正好,他剛問完秦壽,估計下一句就要問案子。”
雷震沒接話,走到床邊,把紙袋放在床頭柜上,打開,抽出一份紅頭文件。
“婺州市警察學校,特招錄取通知書。”他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編號:TZ-2023-001。姓名:杜巽。”
杜巽盯著那幾個字,眨了眨眼。
“我沒報過。”
“不需要你報。”雷震把文件往他眼前遞了遞,“省廳特批,破格錄用。理由寫了三條——飛刀擊落引爆器、三次救下市長千金、協助破獲秦氏販毒集團核心鏈條。”
杜巽想撐起身子,試了兩次沒成功。
“我……沒學歷。”
“警校特招辦不管你有沒有高中文憑。”雷震坐下來,“他們只看,你敢不敢從通風管跳下來擋槍。”
病房安靜了幾秒。
呂熠陽在旁邊冷笑一聲:“你這是變相逼他入伙。”
“不是逼。”雷震看著杜巽,“是通知。文件蓋了章,下周報到。體檢補在入學后,政審我親自走流程。”
杜巽盯著那份文件,忽然問:“呂熠陽能去嗎?”
“武館老板?”雷震搖頭,“他打人太多,信訪局有記錄。”
呂熠陽哼了一聲:“我那是正當防衛。”
“那你去警校教擒拿?”雷震瞥他一眼,“先去把群毆案底銷了再說。”
杜巽嘴角動了動,終于笑了下。
“所以……我現在是警察了?”
“還沒。”雷震收起文件,“是警校生。畢業后,分配去向由省廳定。”
“我想跟雷隊。”
“做夢。”雷震站起身,“重案組不收應屆生,至少干兩年基層。”
“那也行。”杜巽閉上眼,“只要能查‘L-9’。”
雷震頓了頓:“那條線還在追,技術科查到編號關聯境外軍火商,不是小案子。”
杜巽沒再說話,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下午一點二十分,門被輕輕推開。
葉琳琳站在門口,手里提著個保溫桶,穿淺色連衣裙,頭發扎成低馬尾,眼眶微紅,嘴角卻揚著。
“聽說你醒了,再不來,我就要報警抓你了。”
杜巽睜開眼,想抬手,結果只動了動手指。
“那……這次我自首。”
葉琳琳走到床邊,把保溫桶放在桌上,打開,是雞湯面。她舀了一勺,吹了吹:“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喝流食。”
“你做的?”
“嗯。”她點頭,“我媽教的,說傷員要補元氣。”
杜巽看著她低頭攪動面條,忽然說:“對不起。”
葉琳琳抬頭:“為什么?”
“讓你被綁,還差點……”
“你不是把我救下來了?”她打斷他,聲音輕但堅定,“而且,你挨了兩槍。”
杜巽沒接話。
葉琳琳把勺子放下,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喏,拆開看看。”
杜巽用右手勉強接過,撕開,抽出一張紙。
婺州市警察學校,新生錄取通知書。
姓名:葉琳琳。
專業:刑事偵查。
報到時間:下周三。
他愣住。
“巧嗎?”葉琳琳笑著,“我報了警校,他們還真錄了。”
杜巽盯著那張紙,忽然覺得肩上的傷不那么疼了。
“你為啥去?”
“我爸說,被人救過一次,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她頓了頓,“而且……有人要自首,總得有人去接。”
呂熠陽在旁邊咳了兩聲:“你們倆這是商量好的?”
“沒有。”葉琳琳臉微紅,“我昨天才收到。”
杜巽把通知書還給她,右手慢慢抬起來,指尖碰到信封邊緣。
“那……下周三,我等你。”
葉琳琳看著他那只顫抖的手,忽然握住,輕輕放在自己掌心。
“別等。”她說,“我來找你。”
窗外陽光正盛,風吹起窗簾一角,床頭那份特招文件被氣流掀動,頁角翻起,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經省廳批準,特招人員可攜帶個人技能檔案入校備案。”
杜巽的手指在葉琳琳掌心輕輕動了一下。
像在數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