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巽的手從葉琳琳掌心滑落，不是因為力氣不支，而是護士剛好進來換藥，打斷了那片刻的安靜。他沒再試圖抬手，只是盯著天花板，呼吸機的聲音退去后，耳邊突然空得發慌。

第二天清晨，走廊還泛著消毒水的涼意，葉琳琳推著輪椅等在病房門口。她沒說話，只是把一件疊得整齊的淺灰夾克放在膝上。杜巽坐起來時，肋骨處傳來一陣鈍痛，像有根鐵絲在皮下慢慢擰動。他咬著牙挪到床沿，腳踩地的瞬間膝蓋一軟，葉琳琳伸手扶住他胳膊，力道不大，但穩。

“我自己能走。”他說。

“我知道。”她松開手，退半步，“但醫院規定，出院得坐輪椅到門口。”

杜巽低頭看了看輪椅，又看了看自己的腳，笑了下：“那我走兩步，坐輪椅最后十米，算不算合規？”

“算你靈活執行。”她也笑了。

他撐著墻一步步挪出去，腳步虛浮，像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拐過樓梯口時，風從安全通道吹進來，掀動他病號服的下擺。他停下，回頭看了一眼七樓的窗戶，陽光正斜照在那扇玻璃上，反光刺眼。他抬手擋了擋，然后邁出了第一步，沒再回頭。

警校大門前，報到的人排成長隊。新生穿著統一發放的訓練服，三五成群地拍照。葉琳琳扶著杜巽走到入口處，保安看了眼他的輪椅，指了指旁邊的綠色通道。

“TZ-001號，特招通道。”她掏出手機，亮出一條短信。

保安點頭放行，杜巽剛要抬腿上臺階，一個引導員走過來，皺眉：“這位同學，體能測試還沒過吧？先去初檢區。”

“他已經通過特招審核。”葉琳琳把通知書副本遞過去，“文件編號TZ-2023-001，省廳直批。”

引導員翻了翻登記表，抬頭打量杜巽：“傷還沒好利索？”

“能站，能走，能報到。”杜巽站直了些，“不能跑，等兩周。”

引導員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名單上打了勾。葉琳琳推著他穿過大廳，墻上貼著《新生管理規定》，其中一條寫著“禁止攜帶非制式器械”，紙角被空調風吹得微微翹起。杜巽瞥了一眼，沒說話。

報到手續辦完，兩人在公告欄前停下。名單按編號排列，TZ-001在最上方，緊挨著的是Y-002，葉琳琳的名字。她指著那個編號：“看來你得請我吃飯，畢竟你是第一，我是第二。”

“第一頓飯，得等我能下床再算。”杜巽看著她的名字，低聲說，“不然你喂我，太難看。”

“那我記著。”她把通知書折好塞進包里，“下周三，訓練場見。”

他點點頭，手插進外套口袋，指尖碰到一張折疊的紙——昨夜他靠在病床上，憑著記憶默寫的“L-9-α”編號，連字體傾斜的角度都復刻了炸彈定時器背面的蝕刻痕跡。他沒拿出來，只是把紙角壓得更平整了些。

省廳刑偵大隊辦公室，雷震正在收拾抽屜。一份標著“秦氏案終審”的文件被他抽出，翻到最后一頁，確認沒有“L-9”相關記錄后，塞進碎紙機。另一份手寫筆記，只留了一頁標簽：“L-9關聯軍火流向待查”，他撕下這一頁，放進隨身的舊檔案袋，袋子側面用簽字筆寫著：“TZ-001，觀察期6個月”。

手機震動，一條短信彈出：“他到了。”

雷震看了眼窗外，遠處警校的旗桿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他把檔案袋鎖進柜子，拎起背包走出辦公室。路過交接臺時，新來的副手問：“雷隊，真不帶老班底上去？”

“一線的人，留在一線。”他拍了拍對方肩膀，“我上去，是為了讓下面的人能查得更深。”

“那‘L-9’這條線呢？”

“人在，線就在。”雷震拉開門，“只要有人記得那串編號，就不算斷。”

武館清晨六點，呂熠陽站在練功臺前，手里捏著一張紙。門口貼著的“秦氏集團原址拆遷公告”已被撕下，底下壓著一張手寫的新招生啟事，落款是“婺市正氣武館”。十幾個學員列隊站好，晨光灑在他們肩上。

“今天不練套路。”呂熠陽把公告紙團成一團，扔進旁邊的鐵桶，“練的是——新開始。”

他跳下臺子，領著眾人扎馬步。剛蹲到一半，一個小男孩從門口探頭，手里攥著什么東西。

“叔叔！我撿的！”

呂熠陽走過去，男孩攤開手掌——一枚鋼珠靜靜躺在掌心，表面有細微的螺旋紋路，邊緣略帶焦黑，像是被高速摩擦過。

“哪兒來的？”

“老廠房那邊，墻角的磚縫里。”

呂熠陽接過鋼珠，指腹摩挲那道紋路，眼神一閃。他沒多問，只從口袋里摸出兩顆糖塞給男孩：“明天還來練功嗎？”

“來！我爸說練武能打壞人！”

“對。”呂熠陽把鋼珠收進褲兜，“打一個，少一個。”

他走回隊伍前，站定，聲音洪亮：“昨日惡土，今日新基——練武，為的是堂堂正正做人！”

“堂堂正正做人！”眾人齊吼。

晨練結束，學員陸續散去。呂熠陽站在門口，望著遠處警校的方向。手機響了，是雷震。

“人到了。”雷震說。

“我知道。”呂熠陽看著街上匆匆而過的行人，“你呢？”

“剛進省廳大樓。”雷震頓了頓，“TZ-001的事，別插手。”

“我不去警校。”呂熠陽冷笑，“但要是有人敢動他，我不保證在武館待得住。”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

“他現在是警察。”雷震說，“不是你的師弟。”

“他永遠是個人。”呂熠陽掛了電話，抬頭看了看天，陽光正照在武館牌匾上，“正氣”兩個字亮得刺眼。

下午三點，警校宿舍樓下，杜巽坐在輪椅上等行李。葉琳琳幫他整理床鋪，窗臺空著，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顆鋼珠，排成一列。

“我留了點紀念。”她說。

杜巽看著那幾顆鋼珠，忽然問：“你覺得，我能把飛刀備案嗎？”

“規定說不能帶非制式器械。”她靠在窗邊，“但沒說不能申請技能備案。”

“雷震說，特招人員可以提交個人技能檔案。”

“那你寫。”她笑了，“標題就叫《論高速旋轉鋼珠的實戰應用》。”

杜巽也笑了，伸手去拿鋼珠，指尖剛碰到最邊上那顆，忽然停住。

他盯著鋼珠邊緣的一道細痕，像是被什么高溫物體擦過，留下一道弧形灼跡。

和他肩上傷口邊緣的痕跡，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