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濕的棉絮裹著楚丘城外的村落,葉強蜷縮在 hay堆里打了個寒顫。他昨晚跟著商隊走了半夜,那身沾滿泥漿的西裝在火把光下格外扎眼,商隊頭領嫌他“衣著古怪言語顛三倒四”,扔給半塊麥餅就把他攆下了車。此刻后頸的疤痕還在隱隱作痛,與懷中那枚衛幣的共振越來越頻繁。
“吱呀”一聲,村口的木門被推開。個挎著竹籃的老嫗探出頭,麻布頭巾下的眼睛警惕地掃過 hay堆。葉強下意識屏住呼吸,看著她佝僂著背走向井臺,水桶撞擊石板的聲響在寂靜的晨霧里格外清晰。
他試著回憶少年教的衛國方言,舌尖笨拙地卷出“水……”的音,卻發成了類似“稅”的古怪腔調。老嫗猛地回頭,竹籃“哐當”掉在地上,里面的陶罐摔得粉碎,露出的麥種撒了一地。
“妖人!”老嫗的尖叫像被踩住的貓,她顫抖著指向葉強的西裝,“穿的是夷狄的綢緞!定是晉國派來的奸細!”
葉強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昨晚匆忙趕路沒留意,這身現代剪裁的西裝在春秋時期的村落里,確實比戲臺上的鬼怪還要扎眼。他慌忙爬起來想解釋,卻忘了那些剛學會的詞匯,脫口而出:“我不是奸細,我是來……”
“說的什么鬼話!”個扛著鋤頭的壯漢從屋里沖出,他赤裸的胳膊上青筋暴起,青銅鋤頭上還沾著晨露。聽到動靜的村民們紛紛從屋里探出頭,男人們抄起耒耜,婦女們把孩子護在身后,形成半圈松散的包圍圈。
葉強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些能聽懂的語言像是突然從腦子里蒸發了,村民們的喊叫變成意義不明的音節,只有“晉國”“奸細”“燒死”等字眼像冰雹般砸過來。他后退時踩碎了老嫗的陶罐,麥種混著陶片嵌進泥里,引得人群一陣騷動。
“看他懷里藏著什么!”個留著絡腮胡的漢子大吼著甩出繩索,繩套擦著葉強的耳邊飛過,纏住了旁邊的桃樹。葉強這才想起懷中的衛幣,慌忙掏出來想證明身份,卻被誤認為要掏兇器,人群的叫罵聲瞬間拔高了八度。
“他手里的銅疙瘩!定是晉國的偽幣!”瘸腿的木匠拄著拐杖往前挪了兩步,他缺了顆門牙的嘴漏著風,“前幾日城里就抓了個用假幣的,穿的衣裳也這般花里胡哨!”
葉強急得滿頭大汗,把衛幣舉得更高些,用昨晚剛學會的腔調喊:“衛……衛幣……真的……”可“真的”兩個字卡在喉嚨里,發出的音竟像是在嘲笑。個扎著總角的孩童突然哭起來,他娘抱著孩子后退時撞翻了曬谷架,金黃的谷子混著塵土揚了葉強滿臉。
混亂中,他瞥見村頭的老槐樹下拴著匹瘦馬。這是昨晚商隊落下的馱馬,大概是嫌它走得慢。葉強突然想起少年說過“楚丘城里有懂各國話的舌人”,當下也顧不上別的,矮身躲過壯漢揮來的鋤頭,朝著馬廄狂奔。
“別讓他跑了!”絡腮胡漢子吹響骨哨,尖利的聲音刺破晨霧。村民們的喊殺聲、農具撞擊的鏗鏘聲、孩童的哭聲混雜在一起,葉強感覺后頸的疤痕突然灼熱起來,像是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上面按了一下。
他翻身躍上瘦馬時被馬鞍硌得生疼,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騎馬。馬被突然的驚嚇揚起前蹄,把他甩在地上。膝蓋撞上石頭的瞬間,葉強看見村民們舉著農具圍攏過來,他們的眼睛里燃燒著恐懼與憤怒,像要把他生吞活剝。
“住手!”清脆的女聲突然從人群外傳來。葉強掙扎著抬頭,看見個穿著素色襦裙的少女騎著青驄馬站在村口,她腰間的玉佩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正是昨晚商隊里驚鴻一瞥的衛瑤公主。
村民們的動作僵住了。絡腮胡漢子撓了撓頭,有些局促地解釋:“公主殿下,這妖人……”
“他不是妖人。”衛瑤翻身下馬,她的目光落在葉強沾滿塵土的西裝上,眉頭微蹙卻沒多問,“是寡人的遠房親戚,從陳國來的,說話有些古怪罷了。”她彎腰撿起葉強掉落的衛幣,指尖觸碰到幣面的瞬間,瞳孔微微收縮,“這是宮里新鑄的星圖幣,你從哪兒得來的?”
葉強張了張嘴,那些消失的語言突然又回來了。他啞著嗓子說:“是……是三個少年給的,在……在野外。”
衛瑤的嘴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看來你遇到了石稷的徒弟們。”她轉身對村民們揚聲道,“此人是寡人的客人,若再有人驚擾,以沖撞王室論處。”
村民們面面相覷,絡腮胡漢子訕訕地收起繩索,老嫗則忙著收拾地上的陶片。葉強這才松了口氣,膝蓋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恍惚中看見衛瑤腰間的玉佩與自己后頸的疤痕產生淡淡的光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暗中呼應。
“跟我來。”衛瑤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轉身走向青驄馬,“宮里的舌人或許能聽懂你的話,但在此之前,你最好換身像樣的衣裳。”
葉強跟著她穿過村落時,感受到無數道好奇的目光。有個不怕生的孩童偷偷摸了摸他的西裝下擺,被母親慌忙拽走。他注意到村民們的屋舍墻上都畫著簡化的星圖,與衛幣背面的紋路如出一轍,顯然這是衛國特有的圖騰。
“那些星圖是……”他忍不住問道。
“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地脈圖。”衛瑤頭也不回地說,“衛國人相信,只要星圖幣流通天下,就能再現大禹時期的盛世。”她突然停下腳步,語氣變得凝重,“可最近新鑄的幣總出問題,石大夫說是銅料的緣故,但寡人覺得……”
她的話沒說完,卻讓葉強想起少年的話。他剛要開口,卻見衛瑤的侍女匆匆跑來,臉色蒼白地低語了幾句。衛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轉身對葉強說:“宮里出事了,你先跟侍女去偏殿,別亂走動。”
葉強跟著侍女穿過朱紅宮墻時,聽見遠處傳來鐘鼓之聲。他撫摸著懷中的衛幣,后頸的疤痕又開始發燙,隱約覺得這場語言誤會或許不只是巧合。剛才衛瑤提到石大夫時,侍女的眼神明顯閃爍,而那個名字——石稷,正是少年說的與晉國使者交易的銅礦官員。
偏殿的門被關上的瞬間,葉強聽見門外傳來對話聲。
“……那外鄉人穿著古怪,怕是晉國的細作。”
“公主怎么護著他?難道沒看見他脖子上的印記?像是……”
后面的話越來越模糊,但“印記”兩個字讓葉強的心沉了下去。他走到銅鏡前,看見后頸的星圖疤痕比之前更清晰了,像是枚血色的印章。鏡中映出的陌生古裝讓他恍惚,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穿越了時空,還卷入了一場遠比想象中復雜的陰謀。
窗外傳來一陣喧嘩,有士兵跑步經過的腳步聲。葉強悄悄推開窗縫,看見一隊甲士押著個披頭散發的人走過,那人的腰間掛著與他相同的星圖幣,只是已經被踩得變形。
“又是個用假幣的!”有士兵的聲音傳來,“石大夫說了,最近好多外鄉人用這種帶星圖的偽幣,定是想擾亂我衛國的貨幣!”
葉強的心臟狂跳起來。他終于明白,這場語言壁壘背后,是有人在刻意制造恐慌,而自己這身古怪的衣著和說不清的來歷,恰好成了別人眼中最好的靶子。遠處的鐘鼓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急促的節奏,像是某種預警。
他摸了摸懷中的衛幣,突然想起衛瑤公主腰間的玉佩。那玉佩的材質與青銅盒里的隕鐵極為相似,或許……他的目光落在偏殿角落的青銅燈臺上,燈座的紋路與衛幣上的星圖隱隱相合,像是某種密碼。
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葉強迅速躲到屏風后,看見個黑影閃了進來,手中拿著塊與他相同的衛幣,卻在幣面刻著細小的“晉”字。那人四處張望了片刻,將衛幣藏在香爐底下,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葉強從屏風后走出,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拿起那枚假幣,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與真幣的溫熱截然不同。窗外的鐘鼓聲突然變得急促,夾雜著士兵的吶喊,像是整座宮殿都陷入了混亂。
他意識到自己必須盡快找到衛瑤,可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侍女驚恐的尖叫:“不好了!石大夫帶人來了,說要搜查晉國奸細!”
葉強的腳步頓住了。他看著銅鏡中陌生的自己,后頸的疤痕仿佛在燃燒。這場因語言而起的誤會,顯然已經被人利用,而他這個來自未來的不速之客,正一步步走進精心布置的陷阱。遠處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像是有無數枚衛幣同時落地,在空曠的宮殿里發出詭異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