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腦勺的鈍痛像被重錘反復敲擊,葉強在一片潮濕的苔蘚地上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灰藍色的天空,沒有摩天大樓切割出的幾何線條,只有幾縷流云被風撕扯成破碎的棉絮。鼻腔里灌滿泥土與腐爛樹葉的腥氣,取代了金融中心特有的咖啡與打印機墨水混合的味道。
“嘶——”他試圖撐起身軀,后頸的疤痕突然傳來火燒般的劇痛,像是有枚燒紅的硬幣正嵌在皮肉里。指尖觸到的不是光滑的地板,而是冰涼潮濕的泥土,混雜著細碎的貝殼與陶片,其中一塊邊緣鋒利的殘片劃破了食指,滲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詭異地順著泥土紋路聚成星圖的形狀。
葉強猛地低頭,發現自己還穿著那身定制西裝,只是現在沾滿泥漿與草屑,左胸的口袋被撕開個口子,里面的鋼筆與手機早已不知所蹤。唯一殘留的現代物件是腕上的鈦合金手表,此刻指針停在凌晨三點十七分,表蒙子上裂紋組成的圖案,與他后頸的疤痕驚人地相似。
“這是哪兒?”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記憶停留在環球金融中心的白光吞噬,那枚刻著星圖的青銅幣、林薇驚恐的臉、衛董留下的青銅盒……碎片般的畫面在腦海中翻涌,最終定格在光渦里浮現的古裝人群。
一陣窸窣聲從身后的灌木叢傳來。葉強瞬間繃緊神經,金融談判中磨練出的警覺讓他下意識蜷縮身體,卻牽動了渾身的酸痛。三個穿著粗麻布短打的少年從樹后探出頭,他們的發髻用簡單的布帶束起,腰間別著青銅短刀,刀刃上的綠銹顯示出年代的久遠。
“是個外鄉人。”最年長的少年約莫十五歲,顴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痕,他用一種葉強從未聽過卻能聽懂的語言低聲說道,手中的短刀握得更緊了,“穿的衣服像陳國的絲綢,可料子又不一樣。”
葉強的心臟狂跳起來。這種語言介于現代漢語與某種古語之間,發音帶著奇特的韻律,卻詭異地不影響理解。他注意到少年腰間掛著的配飾——枚磨得發亮的青銅幣,正面是簡化的“衛”字,背面的星圖紋路與他后頸的疤痕、青銅盒上的紋飾完美吻合。
“別碰他。”個梳著雙丫髻的少女從少年身后走出,她的麻布裙上繡著同樣的星圖,手中提著的陶罐里飄出草藥的氣味,“他后頸有印記,是……”她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
葉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襯衫早已被撕扯開,后頸的疤痕完全暴露在外。他順著少女的目光摸向那里,指尖觸及的皮膚凹凸不平,疤痕的輪廓比在現代時清晰了數倍,仿佛有生命般在皮膚下游動。
“是‘天選者’的印記!”最年幼的少年突然尖叫起來,手中的木矛“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阿爹說過,星圖印記的人會從天上掉下來,帶著能讓衛幣流通天下的秘密!”
年長的少年臉色驟變,突然用短刀指著葉強:“胡說!祭司說過,外鄉人都是晉國人派來的奸細,想偷我們的銅礦圖譜!”他的刀尖距離葉強的咽喉只有寸許,葉強能看到刀刃上反射出自己蒼白的臉,以及瞳孔里無法掩飾的震驚。
“晉國人的奸細不會有星圖印記。”少女擋在葉強身前,陶罐里的草藥灑了出來,在泥地上暈開綠色的水漬,“去年祭祀時,大祝用龜甲占卜,說今年會有帶印記的人來衛國,能幫我們造出不會貶值的新幣。”
葉強的大腦像是被重錘擊中。衛幣、銅礦、晉國人……這些詞匯與光渦中看到的古裝人群、青銅鼎的紋路瞬間重合。他猛地看向少年腰間的青銅幣,突然想起衛氏集團的起源傳說——兩千六百年前,衛氏先祖曾在衛國鑄造貨幣,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
“現在是……哪一年?”葉強的聲音帶著顫抖,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
“葵丘會盟剛過三個月。”年長的少年狐疑地收起短刀,“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周天子剛在葵丘定下盟約,讓各國用衛幣作為貢賦結算,可晉國的重耳公子不答應,說要……”
“說要造比衛幣更值錢的新幣。”少女搶過話頭,她蹲下身仔細觀察葉強的手表,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表蒙子上的裂紋,“你這玩意兒真奇怪,上面的刻度像祭司用的日晷,卻又小這么多。”
葵丘會盟、周天子、重耳……葉強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這些都是春秋時期的標志性事件,公元前 651年,齊桓公在葵丘會盟諸侯,確立霸主地位,而重耳(后來的晉文公)此時正流亡在外,圖謀回國奪取政權。他穿越到了兩千六百年前的衛國,那個衛氏集團起源的年代。
“我叫葉強。”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金融家的本能讓他迅速評估現狀:身處衛國野外,被三個當地少年發現,身上有他們視為“天選者”的印記,而這個時代正面臨貨幣變革的關鍵節點。“我從……很遠的地方來,想找衛君談談鑄幣的事。”
“衛君在楚丘新都。”少女的眼睛亮起來,她從懷里掏出塊更精致的青銅幣,幣面的“衛”字周圍刻著細密的星圖,“這是我阿爹給的,他是宮里的鑄幣匠。他說新鑄的衛幣總出問題,銅料里像是混了什么東西,用不了三個月就會生銹。”
葉強接過新幣,指尖傳來熟悉的震顫,與后頸的疤痕產生奇妙的共鳴。他仔細觀察幣面,發現銅料中確實夾雜著細微的黑色顆粒,像是被人故意摻入的劣質礦砂——這在現代貨幣學中是典型的貨幣貶值手段,通過降低成色掠奪民眾財富。
“是晉國人干的。”年長的少年咬著牙,“上個月我去楚丘送貨,看到晉國使者和掌管銅礦的石大夫偷偷交易,那些黑色礦砂就是從晉國運來的。”
葉強的心跳再次加速。這與他在現代處理過的貨幣危機如出一轍,通過控制原材料破壞貨幣信用,最終實現經濟掠奪。他突然明白自己穿越的意義,或許不只是見證歷史,而是要阻止這場兩千六百年前的貨幣陰謀,完成衛氏先祖未竟的事業。
“帶我去楚丘。”葉強站起身,盡管渾身酸痛,眼神卻變得堅定,“我知道怎么造出不會貶值的新幣,也知道怎么揭穿晉國人的陰謀。”
“可你連馬車都沒有。”年幼的少年嘟囔著,突然指向遠方的官道,“不過有商隊過來了,是去楚丘的,他們會用衛幣雇人推車。”
葉強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隊馬車正沿著蜿蜒的土路駛來,車身上插著“衛”字旗幟,商人們腰間掛著的青銅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為首的馬車裝飾華麗,車簾縫隙中隱約能看到個穿著華服的少女身影,她手中把玩的玉佩,與林薇抱著的青銅盒材質驚人地相似。
“是公室的車隊。”少女突然緊張起來,拉著葉強躲進灌木叢,“那是衛瑤公主,據說她手里有半塊能定地脈的隕鐵,晉國人一直想搶到手。”
葉強的心臟漏跳一拍。隕鐵——青銅盒里那半塊刻著星圖的隕鐵,光渦中看到的兩半隕鐵,難道另一半就在這位衛瑤公主手中?他看著漸漸靠近的車隊,突然意識到這場穿越只是開始,一場跨越時空的貨幣戰爭,正等著他拉開序幕。
當商隊經過時,葉強看到衛瑤公主的車簾被風吹起,露出張驚鴻一瞥的側臉,她脖頸間掛著的半塊隕鐵,正與自己后頸的星圖印記產生無形的呼應。而在車隊末尾,個穿著晉國服飾的隨從正悄悄打量四周,腰間的青銅幣上,刻著與少年所說的黑色礦砂相同的紋路。
葉強握緊手中的新幣,后頸的疤痕與幣面的星圖同時發燙。他知道,從踏上這片陌生土地開始,自己的命運就已與衛國的貨幣、與那兩半隕鐵、與兩千六百年的家族傳承緊緊綁在了一起。楚丘城的輪廓在遠方若隱若現,那里有等待他的答案,也有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