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卷著枯葉掠過窗臺，葉窈把剛洗好的襯衫晾在陽臺，指尖觸到布料時，忽然想起許晏空那件白襯衫——領口的紐扣松了顆，她上周就找好了同色線團，卻總等不到他在家的完整時刻。

客廳的掛鐘指向晚上七點，餐桌上擺著剛做好的糖醋排骨，是許晏空最愛吃的。葉窈看了眼手機，屏幕干干凈凈，沒有他的消息。她拿起隔熱手套把排骨裝進保溫盒，心里那點期待像被秋風吹過的燭火，火苗顫了顫，慢慢矮下去。

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五次了。他說項目進入沖刺期，甲方催得緊，住在公司更方便。葉窈理解，建筑設計這行本就靠工期吊著，可指尖劃過手機相冊里兩人畢業(yè)時的合照，還是忍不住數(shù)著日歷上同框的次數(shù)：上周三他來接她下班，隔著公司玻璃門匆匆塞給她一袋向日葵就跑了，花瓣蹭在她袖口，留下淡淡的黃色印痕；周五晚上他回來拿換洗衣物，滿身疲憊地靠在玄關，她遞過去的溫水沒來得及喝，接了個電話就又走了，玻璃杯在茶幾上留了圈淺淺的水漬。

她走到陽臺，看著那兩盆綠蘿。不知什么時候起，靠近欄桿的那盆葉子尖發(fā)黃了，葉窈蹲下來撥開枯葉，指尖沾了點潮濕的泥土。她記得剛搬來時，許晏空笑著說這綠蘿要兩人一起養(yǎng)，“你澆水，我施肥，就像咱們的日子，得互相搭把手。”可現(xiàn)在，施肥的人總?cè)毕B澆水都成了她一個人的事，連帶著那盆綠蘿都沒了精神。

手機終于亮了，是許晏空的消息：【今晚通宵趕圖，甲方臨時加了三層裙樓設計，回不去了。】后面跟著個抱歉的表情，比上次的歪了些，像他疲憊時沒力氣畫好的線條。

葉窈盯著那個表情看了幾秒，手指在屏幕上敲：【排骨我給你留著，放冰箱了，回來記得熱。】想了想又補了句：【別熬太晚，胃不好，抽屜里有胃藥。】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聽見樓下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心頭一跳，葉窈快步走到玄關，貓眼里卻看見是隔壁新搬來的男生，抱著紙箱站在門口找鑰匙，額頭上滲著細汗。

“需要幫忙嗎？”葉窈拉開門，下意識問。

男生抬頭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沒事沒事，剛搬來沒找著鎖孔。你是……葉窈姐？上周聽中介說過你。”他是附近設計院的實習生，叫林銳，說話時眼睛亮亮的，像盛著沒被世事磨過的光。

葉窈幫他扶了下傾斜的紙箱，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忽然想起許晏空——他最近身上總帶著煙味和速溶咖啡的焦味，連常用的那個青花馬克杯都落在了公司，上次視頻時她看見杯子在他工位上，杯沿結著圈褐色的漬。

關上門的瞬間，客廳的寂靜忽然變得很重。葉窈走到沙發(fā)邊坐下，翻出速寫本。最后一頁“我們的家”旁邊，不知何時被她畫了個小小的時鐘，指針停在凌晨兩點。她筆尖頓了頓，在時鐘旁添了片飄落的葉子，葉脈畫得格外清晰，像心里那些細細密密的思緒。

凌晨一點，葉窈被客廳的動靜驚醒。她披衣走出臥室，看見許晏空正彎腰換鞋，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松垮地掛在頸間，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胡茬也冒出了些，比上次見面憔悴了不少。

“回來了？”她走過去想接過他的外套，卻被他側(cè)身避開。

“嗯，怕吵醒你。”他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我去洗澡，睡客房就行，別被我弄醒了。”

葉窈看著他走向浴室的背影，忽然發(fā)現(xiàn)他瘦了。肩線比上個月更明顯，襯衫后背印著淡淡的汗?jié)n，連步伐都透著沉重，不像以前那樣走路帶風了。她想說“排骨在冰箱里熱一下就能吃”，想說“你襯衫紐扣松了我給你縫上”，想說“這禮拜我畫了套家居圖想給你看看”，可話到嘴邊，只變成一句輕飄飄的“熱水夠嗎？要不要再燒點？”

浴室水聲嘩嘩響起，葉窈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茶幾上放著他隨手擱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彈出條微信預覽：【明早九點會議室碰方案，李總帶甲方過來，記得把修改稿打印三份，我?guī)湍銠z查過基礎數(shù)據(jù)了。】發(fā)信人是“王工”。

她起身想去給他找干凈睡衣，打開衣柜時，看見最下層放著個陌生的購物袋。不是許晏空常用的帆布包，是那種印著logo的禮品袋，鼓鼓囊囊的。葉窈沒打開，只是指尖碰了碰袋子邊緣，心里掠過一絲疑惑——他最近連給自己買件新T恤的空都沒有，怎么會有這種袋子？但很快又壓了下去，或許是項目獎金發(fā)了，給她買的驚喜呢？他以前總愛搞這種突然襲擊。

浴室門開了，許晏空擦著頭發(fā)走出來，看見她站在衣柜前，眼神閃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怎么還沒睡？快去躺著。”

“給你找睡衣。”葉窈拿起疊好的純棉睡衣遞給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剛看見個袋子，買什么了？”

許晏空擦頭發(fā)的動作頓了頓，含糊道：“哦，上周項目組發(fā)的福利，洗發(fā)水沐浴露什么的，還沒來得及拆。”他接過睡衣時手指碰了碰她的，帶著水汽的涼。

葉窈“嗯”了一聲，沒再追問。她看見他耳尖沒紅，以前他藏驚喜時總會耳尖泛紅，像被陽光曬過的桃子，可這次沒有。

那晚他終究睡在了客房。葉窈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卻睜著眼睛到天亮。無名指上的戒指硌得慌，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像在提醒她什么，又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她想起剛戴戒指那天，許晏空把她的手放在掌心反復看，說“以后這戒指就替我陪著你”，可現(xiàn)在，連他本人都很少能陪著了。

第二天許晏空走時，葉窈還沒醒。她聽見關門聲，翻了個身，摸到枕邊的手機，看到他發(fā)的消息：【今天評審會很重要，晚上一定陪你吃飯，帶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好久的椰子雞。】末尾畫了個比上次更歪的笑臉，眼睛畫成了兩個小圓圈。

她盯著那個笑臉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大一那年，他幫她搬畫板被釘子劃傷，舉著流血的小臂傻笑：“你看，這疤以后就是我們的紀念章。”那時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說謊會耳尖紅，承諾會牢牢記住，連她隨口說喜歡學校門口的烤紅薯，第二天就會揣著熱乎乎的來教室找她。

下午葉窈去超市買酸奶，路過男裝區(qū)時，看見件淺灰色的羊毛衫，領口有她喜歡的菱形紋路。她想起許晏空說過秋天怕冷，一到換季就容易感冒，便伸手取下，指尖劃過柔軟的毛線，心里盤算著他穿上會不會好看。轉(zhuǎn)身時沒留神，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抱歉抱歉。”她抬頭道歉，卻愣住了——是林銳，手里拿著件同款不同色的羊毛衫，藏藍色的。

“這么巧？”林浩撓撓頭，舉了舉手里的衣服，“給我哥買的，他總穿單衣，我媽天天念叨他。葉窈姐也是給周哥買？”

葉窈指尖捏著羊毛衫的吊牌，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有點輕。

“周哥最近是不是特忙？”林浩嘆了口氣，“我們設計院都聽說了，他們那個項目甲方特別難纏，改了八遍方案了。上周王工來我們這借資料，跟我們吐槽說周哥為了趕圖，連續(xù)三天沒合眼，飯都顧不上吃。”

葉窈心里一動：“王工？是他們項目組的嗎？”

“對啊，王姐，跟周哥一組的，聽說特別厲害，畫圖又快又好。”林銳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xù)說，“王姐說周哥是組里的主力，好多難點都是他扛下來的，她都佩服他。”

走出超市時，秋風卷著落葉撲在臉上，帶著涼意。葉窈低頭看了眼手里的羊毛衫，標簽還沒撕。她想起那個禮品袋，或許真是福利吧，王工聽起來是個靠譜的同事，他們只是太忙了。可心里那點空落落的感覺，像被風吹起的落葉，怎么也落不下來。

晚上七點，許晏空果然回來了。他換了身干凈的襯衫，袖口熨得筆挺，手里捧著一束向日葵，花瓣新鮮得像剛摘的，笑容帶著點討好：“抱歉讓你等久了，項目過了！今晚去吃椰子雞，我訂好位置了。”

葉窈接過向日葵，指尖碰到花瓣上的水珠，涼涼的。她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淡了些，胡茬也刮干凈了，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先回家放東西吧，我給你燉了湯。”

飯桌上，許晏空說著項目通過的細節(jié)，語氣里帶著疲憊的興奮，說甲方有多滿意，說領導拍著他的肩夸他能干。葉窈安靜地聽著，給他盛湯，夾他愛吃的文昌雞，像以前無數(shù)次那樣。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兩人之間隔著點什么，像客廳里那盞沒調(diào)亮的燈，光線明明滅滅，照不清彼此的表情。她想問他這禮拜睡得好不好，想問他有沒有按時吃胃藥，想問他那個禮品袋里到底是什么，可話到嘴邊，又怕打擾他難得的輕松。

許晏空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被他掌心的溫度包裹著。“窈窈，辛苦你了。”他眼神認真，“等忙完這陣，咱們?nèi)ヅ幕榧喺眨貌缓茫烤腿ツ阏f的那個有梧桐葉的公園，秋天落葉肯定好看。”

葉窈看著他無名指上沒戴戒指——他說工地上戴戒指不方便，容易刮到圖紙，摘下來放在抽屜里了。她指尖動了動，最終還是彎起唇角：“好啊，我還得提前畫個拍攝草圖。”

吃完飯，許晏空去洗澡，手機落在沙發(fā)上充電。屏幕忽然亮了，彈出條微信：【明早慶功宴別遲到，我給你帶了瓶胃藥，上次聽你說胃不舒服。】發(fā)信人是“王工”。

葉窈的目光停在“胃藥”兩個字上，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記得自己上周才給他塞了新的胃藥，放在他公司抽屜里。窗外的秋風更緊了，吹得陽臺的綠蘿葉子沙沙作響，那片發(fā)黃的葉子晃了晃，終究還是沒掉下來，在月光下固執(zhí)地掛著。

她走到陽臺，摸了摸那盆綠蘿的葉子，葉片有點軟。月光落在她臉上，無名指的戒指泛著冷光。她想，或許真的是太忙了，忙到連同事都比她更清楚他的近況。等這陣忙完就好了，她告訴自己，就像這綠蘿，只要熬過這段缺水的日子，總會重新長出新葉的。

只是試婚的生活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一切都離自己的預想的那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