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樓梯下的秘密
- 龍起蜀山:崛起之路
- 作家L9QBhm
- 2628字
- 2025-08-08 22:14:04
付四維退出前廳時,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后發出一聲沉悶的吱呀,仿佛一頭古老的巨獸不情愿地合攏了嘴巴。走廊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縷頑強的陽光從雕花窗欞的縫隙中擠進來,在積著薄塵的青磚地上投下細長的光斑,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在光柱里跳著不安分的舞蹈,像是一群被驚擾的金色小蟲。
他能感覺到背后那幾道視線——趙團長那雙瞇成縫的眼睛,父親付朝宗緊繃的下頜線,還有其他幾位客人諱莫如深的打量——這些目光像細小的針,扎在他的長衫背上。方才前廳里凝滯的空氣仿佛還粘在皮膚上,帶著煙味和男人身上的汗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權力博弈的焦灼氣息。
翌日。
“少爺。”
一個低低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付四維猛地轉過身,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是家里的老仆陳忠,他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像個影子。陳忠的辮子在腦后盤成一個油亮的髻,這在剪辮令已下的成都城里顯得有些扎眼,但付家上下都知道,這位從光緒年間就在付家當差的老人,骨子里還守著些舊規矩。
“老爺讓您去書房。”陳忠的聲音平穩得像古井里的水,可付四維注意到他眼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他說……有些東西要讓您瞧瞧。”
書房在宅院西側,是整個付家最安靜的地方。路過天井時,付四維聽見三姨太的哭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斷斷續續的念佛聲,那聲音在陰沉的天光里飄著,像一縷游絲,脆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掐斷。幾個老媽子蹲在墻角擇菜,見到他過來,慌忙低下頭去,手指卻下意識地加快了動作,仿佛他是什么會帶來麻煩的不祥之物。
書房的門是梨花木的,上面雕著淺淡的云紋。付朝宗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手里捏著一卷泛黃的紙,大概是幅舊地圖。窗紙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像個隨時會變形的巨人。
“來了?”付朝宗沒有回頭,聲音里帶著一種付四維從未聽過的疲憊,“過來看看這個。”
他轉過身,將手里的紙卷攤在八仙桌上。那是一幅四川省地圖,墨跡已經發灰,上面用朱砂畫著密密麻麻的圈和線,有些地方還沾著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付四維一眼就認出,那些朱砂圈標注的正是四川各地的軍防要塞——重慶、瀘州、自貢、宜賓……每個名字旁邊都用極小的字寫著數字,想來是駐軍的兵力。
“趙團長是熊克武的人。”付朝宗突然開口,指尖重重地敲在“重慶”兩個字上,“蜀軍政府和尹大都督(指尹昌衡,當時四川軍政府都督)明面上和解,暗地里都在搶地盤。這趟他來成都,說是拜訪,實則是來探咱們的底。”
付四維的目光落在地圖邊緣一個不起眼的標記上——那是成都城內的巡警布局,他父親掌管的巡警道,手里能動用的兵力不過千人,大多是些老舊的毛瑟槍,連一挺馬克沁機槍都沒有。在那些擁兵數萬的軍閥面前,這點力量就像紙糊的盾牌。
“前兒個你在茶館爭路款,打的是王占元的人。”付朝宗的視線掃過兒子,那雙眼睛里藏著復雜的情緒,有擔憂,有斥責,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王占元是胡景伊的親信,胡景伊又跟袁世凱走得近……這盤棋,一步都錯不得。”
付四維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知道胡景伊后來會取代尹昌衡,知道熊克武會發起討袁戰爭,知道接下來的十幾年里,四川會變成軍閥混戰的屠宰場——可這些話,他不能說。在這個時代,一個十八歲的青年若是能預知未來,只會被當成瘋子,甚至引來殺身之禍。
“爹,我們……”
“你以為巡警道是那么好當的?”付朝宗打斷他,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把沉甸甸的東西,“這世道,光靠規矩是活不下去的。”
那是一把毛瑟M1896手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盒子炮”,槍身泛著冷硬的藍光,槍管上還刻著細密的花紋。付四維的手指剛觸到槍柄,就被那股冰涼的金屬感驚得縮回了手——這不是博物館里隔著玻璃的展品,是能真真切切奪人性命的家伙。
“拿著。”付朝宗的語氣不容置疑,“從今天起,這東西得隨身帶著。陳忠會教你怎么用。”
付四維遲疑地握住槍,掌心立刻被槍身的重量壓得有些發麻。他想起巷子里那些挎著槍的兵痞,想起歷史書上記載的一次次兵變、屠殺,突然明白這把槍意味著什么——不是威風,是求生的工具。
“還有這個。”付朝宗又遞過來一個牛皮本子,封面上燙著“警務紀要”四個字,“這里面記著成都城里所有堂口的底細,哪個袍哥大爺說了算,哪個商號藏著軍火,哪個議員跟軍閥有勾結……都在這兒了。”
付四維翻開本子,里面的字跡是父親特有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記滿了頁。他看到“哥老會”、“漢流”這些在歷史書上見過的名字,旁邊還標注著他們的據點——總府街的茶館、東大街的貨棧、甚至還有幾家看似正經的錢莊。
“這些東西,你早該學了。”付朝宗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以前總想著讓你讀點圣賢書,將來走仕途,可現在……”他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聲音低了下去,“圣賢書救不了命。”
就在這時,院墻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士兵的吆喝和槍栓拉動的脆響。付四維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盒子炮。付朝宗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快步走到窗邊,撩起窗紙一角向外望去。
“是巡防軍。”他低聲說,眉頭擰成了疙瘩,“看旗號,是朱慶瀾的人。”
朱慶瀾?付四維的腦子里立刻閃過這個名字的相關信息——原清軍統領,現在投靠了民國,手里握著成都附近最精銳的一支隊伍。他來干什么?
“爹,要不要……”
“別動。”付朝宗按住他的肩膀,那只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看看再說。”
墻外的動靜越來越大,夾雜著瓷器破碎的聲音和女人的尖叫。付四維知道,這大概率是巡防軍在“查夜”——實則是借機敲詐勒索。在這個新舊交替的當口,法律早已成了廢紙,槍桿子就是道理。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盒子炮,冰冷的金屬仿佛在發燙。這就是1912年的成都,一個看似換了天,實則依舊暗無天日的地方,只有冰冷的現實和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記住了,四維。”付朝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想在這兒活下去,就得比誰都狠,比誰都懂規矩——不管是明面上的規矩,還是暗地里的。”
付四維點點頭,將盒子炮插進腰間的槍套,又把那本警務紀要揣進懷里。牛皮封面的粗糙質感透過長衫傳來,像一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只想在歷史洪流里茍活的念頭,已經碎了。在這個槍林彈雨的時代,想要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甚至想做點什么改變未來,光靠知道歷史是不夠的。
他得拿起槍,得鉆進那些黑暗的規則里,得變成這個時代的一部分——哪怕這意味著要褪去一身現代人的溫和,披上堅硬的鎧甲,甚至沾上洗不掉的血污。
窗外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只留下幾聲零星的槍響,像死神在遠處咳嗽。付四維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除了煙味和霉味,似乎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這味道,恐怕要伴隨他很長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