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里開始,我要走遍全日本。但我不是去看風景、拜神佛,也不是要參觀名勝。我是去尋訪每個地方具有鄉土特色的工藝品,去尋訪具有日本風韻的東西,至少是日本長期出產的東西。而且我要找的不僅僅是日本的東西,而是讓日本為之驕傲的工藝品,也就是正確而美的東西。那些東西都在什么地方,存在著多少,是如何制作出來的?
我并非要四處尋找同一種類的東西,而是尋訪我們日常生活中用到的一切物品。這里面既包括陶瓷、織染物、五金、漆器,也包括竹、木、皮、紙的工藝品。有的地方也許有甲,卻沒有乙,有的雖然有乙,但是使用了不同的材質。也許有的東西幾乎隨處可見,有的東西卻只能在兩三個地方找到。即使在同一個地方,這個村的工藝可能很發達,鄰村卻對制作方法一無所知。因此,工藝品在其所在地的制作及技藝并不是一概普及的。現在的日本各地,都在出產什么東西?我這支筆馬上就要走遍全國,記錄下日本究竟有多少值得驕傲的東西。
隨著時代的發展,機器將變得更為發達。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人們使用機器都是為了得到利益。為此,制作優良的物品被擺到了次要的地位。機器產出的物品不可避免地越來越粗劣了。若人類道德進一步發展,機器工藝也隨之進步,生產出的物品必然會發生極大的改變。可是,機器究竟何時才能從人類的逐利之心中解放出來?
好在,來到手工藝的世界,人類的自由就能得到保護,道德責任促成了更細心精致的工作。踏實用心的風氣在這里尚未衰退。許多品質健全的物品至今仍在不斷被生產出來。而且其中大多數都保持著地區特有的姿態。并不是說手工藝的一切都是好的。其中也存在差錯和疏漏。不僅如此,今后我們也不能用手工完成所有工作。只不過,手工藝體現出的健康性質和固有特色,今后必須進一步推崇。如今,機器的力量日益強大,誠實的手工正在衰微,我們更要認真審視手工藝的好處。然而問題在于,日本究竟還留存著多少踏實的手工藝?
所幸,這趟旅行展示出,日本雖然經歷了劇烈的變化,但現在仍保存著不少具有自身特色的東西。人們至今仍在堅持維系傳統。日本雖然國土狹小,但全世界恐怕很難找到擁有如此多的手工藝的國家。
最早吸納外來文化的城市及其周邊已經很難找到那樣的手工藝,它們大多保留在偏遠地區。那是因為農村至今仍未改變自古以來的生活習慣。另外,城市消費者眾多,因此聚集了機器制造的商品。與之相對,農村依舊保留著自給自足的習慣。而且每家每戶使用的東西,都是個別定制、精心制作而成的。再看只為了賺錢而粗制濫造的商品,往往粗糙而敷衍。在手工藝領域,人們至今仍羞于制作不良的產品。由此可以看出,農村與偏遠地區的存在對日本而言是何等重要。如果城市化的新風吹遍了日本每個角落,那么這個國家將不再擁有踏實誠懇的物品。
概言之,有特色的物品最常見于農村,繼而是山村,最少的是漁村。這關系到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性質,以及周圍存在的資源。古老的城下町也還有許多維系傳統的手工藝人。那些城鎮甚至還保留著染坊街、櫥子街、漆物街、鐵匠街這樣的名稱。搜羅日本類似街區城鎮的名稱,或許能編成一本頗有趣味的小冊子。
需要注意的是,相比專事某種生意的人,過著半耕生活的人制作的物品更具誠實的品性。我認為,這是農業造成的影響。耕耘大地的生活也許能夠培養人的正直與健康心態。與之相比,一旦成為徹頭徹尾的商人,就會利欲熏心。半農半工的形式,往往會帶來更好的結果。
凡是出產這些誠實物品的地方,大體上十分重視風俗。那種信仰有時也會變為迷信,但信仰總的來說能讓人誠實。而他們的誠實,最后就反映在了親手制作的物品之上。無法否認,好的手工藝品背后總有道德和宗教的影響。這個道理今后也不會改變。
大致來說,日本特有的生活習慣和日常使用的物品的特色,越是往北、往南就越顯著。這里說的北邊非指北海道,因為那里歷史尚淺,并不存在特有的本土工藝品。因此,這趟旅程要將其排除在外。相反,極南之地沖繩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區。因為那里保存了大量日本自古特有的風韻。
由此可見,越是遠離現代化大城市的地方,就能發現越多日本獨特的手工藝。有的人也許認為那些東西落后于時代,只是過去的殘影,對開拓日本的未來起不到作用。但是這些東西都維系著各自的傳統,一旦丟失,日本將不再具有特色。歷史就像根系。根系太弱,枝干、花葉都不能健康成長。就算能生長出來,也像浮草那般脆弱不堪。一個國家有了深遠的歷史,才有屹立不倒的力量。我們必須重視傳統。那并不是單純地回到過去,而是讓過去延續到現在,令其保持活力。唯有正確培養傳統,才能腳踏實地建設新的日本。因此,這些地區的存在,都將對未來的日本起到莫大的作用。
旅途即將開始,我且將日本大致分為幾大塊,按順序訪問。從北向南依次可以列出:
東北:即東北六縣,位于本土北部。
關東:以東京都為中心,北及栃木縣,南至神奈川縣,八丈島也包括在內。
中部:以名古屋市為中心,北及長野縣,南至岐阜縣。
北陸:上可達新潟縣,下可至福井縣。
近畿:以京都、大阪為中軸,東及江州,南至紀州。
中國:播磨以西的山陽道及丹波以西的山陰道。
四國。
九州。
沖繩。
以上共計九個區域,只為方便而劃分。接下來我就要造訪這些地方,寫下長長的旅行記錄。先從東京出發北上,繼而順次南下。如上文所說,我將通過各地具有特色的手工藝,描繪出日本這個國家的姿態,并向各位展示日本特色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