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敗者歸來
- 女歌夢
- 牟建平
- 3306字
- 2025-08-12 10:40:05
1
從省城回到清江縣城已是深夜,沐陽來到渡船碼頭邊已是漆黑一片。
糟糕,渡船停擺,只見江水茫茫,空曠無人。他只好坐在石頭上,一邊歇氣,一邊懊悔起來,心想,要是今晚過不了江,就要在江邊等到天亮。要不就到清江城里坐一晚上,想住旅館又沒有分文了。那天去省城考試,娘就只給了來回的路費,吃住早就計劃好了在表哥那里。
本來能趕上過江的最后一班渡船,只怪自己與湘婷去拜訪她的教授耽誤了時間。要是當時教授沒答應,湘婷不執意纏著教授收下自己,馬上出門趕汽車,就一定能趕上渡船老人的最后一趟渡船。
可是話又說回來,人家城里女孩一片真心幫自己,怎能怪人家?這叫不識好歹。況且,也只怪自己,今生今世從來沒遇上過美若天仙的女孩,自己第一次進省城就遇上了她,而且她主動送自己到汽車站,上了汽車還戀戀不舍和她說了十多分鐘的話,要不是開車的師傅提醒:“你們說夠了嗎?我不能再等了。”湘婷才恍然大悟,反怪師傅不早提醒她下車。而開車的師傅開玩笑地反擊她:“我也想你在我的車上多待會兒啊。”逗得車上的旅客哄堂大笑。
江邊吹來一陣冷風,雖是夜晚,卻是初夏,也不礙事,今晚在江邊坐一整夜,也沒什么,如果去清江城里住宿,費用一定不少。
他又擔起心來,人家城里女孩好不容易為自己求情,讓她的教授收下自己這個大山里的放牛娃為學生,就是天大的福氣。真要去學,能拿出錢嗎?娘和爹會同意嗎?他又懊悔自己不該答應下來,要是去不了,那個湘婷,那個教授,豈不罵自己才怪。他望著漆黑的江水,一片茫然。
突然,江的對岸出現了一點漁火,繼而漸漸變大,好像向這邊游動。他緊緊地盯著,期待有奇跡發生。漁火緩緩向這邊游來,而且越變越大,慢慢變成了長形,好像是一條船。對,是船,一定是渡船老人的船,而且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才在夜間渡船過江的。
他一陣驚喜,便焦急地等著,盼著,希望渡船快點過江來。
經過漫長的等待,船終于慢慢靠近岸邊,果然是渡船老人的船。他發現船上有個人躺在木板上蓋著被子,另外四個人各坐在兩頭,好像是自己村里的。船慢慢向岸邊靠攏。
沐陽站起來,高興地喊道:“船爺爺,這么晚了還擺渡?”
渡船老人驚奇地問他:“陽子,是你?”
沐陽:“是啊,我等了老半天。”
渡船老人:“正好,我渡你爹過江去醫院。”
沐陽慌忙地問:“我爹要去醫院?”心跳猛然加快。
渡船老人把拴船的繩子拋給岸上的沐陽。沐陽馬上接過來,緊拴在自己坐的那塊大石。
船上的四個人把躺著的人用木門抬上了岸。
渡船老人叮囑道:“快點,送到醫院去!”
沐陽走上去掀開木門上的被子,驚奇地問:“我爹怎么啦?”
抬他的爹的人邊走邊說:“你爹在山上放牛晚了,被毒蛇咬了。”
沐陽心里一陣難受,慌忙跟著后面向清江城里跑去。
2
沐陽陪爹在醫院住了幾天才回家。
回到家里,爹仍躺在床上養傷。娘忙著在灶邊為爹熬藥。那熱氣騰騰的霧氣和藥味與土灶冒出的煙霧混在一起,彌漫了全屋子。
沐陽躲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手里拿著一本書不停地驅散煙霧,踱來踱去。他幾次想跟爹和娘說起去省城的事。只見爹仍躺在床上養傷,吧嗒吧嗒吸著煙,一臉靜靜地悶著不吭聲。他好幾次欲言又止,只好將自己去省城拜師的念頭壓抑在心底。
他又無聊地踱來踱去。
只聽到爹在床上咳嗽了一陣,又大聲喊道:“陽子,你去省城考得怎樣?”
沐陽突然聽到爹問起自己的事,愣了一下,才跑出來答話:“爹,沒考上。”
爹沒作聲了,繼續吧嗒吧嗒吸著煙,濃濃煙霧彌漫到屋頂上。
娘在灶邊不停地煽著火,驅著煙霧。只見灶里的火苗,忽閃忽閃地,娘的眼睛被煙熏得直流淚。她也沒說話,好像沒聽到似的,只顧兩只手不停地拍著扇子。
沐陽站在屋子里,低著頭,用腳尖不停地擦著地。他知道爹和娘聽到自己說的話了,只是當著沒聽見。這讓他很難受。
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沉默著,腦子又浮現了在省城里的所見所聞:車海人流,音樂學院考試的場景,成群的俊男美女,美麗的湘婷,和藹可親的教授……這一幕幕又把他壓抑在心底的念頭重新煥發出來。他迫不及待地又走了出來,站在爹娘面前,大聲地說道:“爹,娘,我這次沒考上,卻增長了見識。”
爹問道:“什么見識?”又咳嗽起來。
沐陽耐心地說:“我認識了一位音樂教授,他肯收我為徒弟。”
娘高興起來:“那就好,你遇到貴人啦。”
沐陽:“娘,我真的出門遇貴人,我還遇見一位城市里的女孩子,她可善良了,人也長得俊俏,就是她幫我認識教授的。”
娘:“真的?孩子,是巡司寺院的菩薩顯靈了,是我每天燒香磕頭的功效。我得趕快給菩薩進香去。”
爹躺在床上沒作聲了,又是猛地抽著旱煙,讓煙霧彌漫了整個屋里。
娘趕忙起身去屋內拜菩薩。
沐陽阻止:“娘,你真是,還是事在人為哩。”
娘說:“不是娘為你在菩薩面前每天燒香磕頭,還在巡司寺院進香為你抽簽、問卦、解夢,指點迷津,你能在外面遇上貴人嗎?”
爹嗑了嗑煙斗,又說道:“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娘也不服氣地:“只有你頭發短見識長!”
爹:“你知道么,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那教授會白教他?”
娘被問住了。
沐陽:“那當然。”
爹又問:“錢從哪里來?”
沐陽沒吭聲了。
三人沉默著。
沐陽堅定地說了一句:“反正,我是不想在這大山里放一輩子牛。”
娘也說話了:“好,娘支持你,難得遇上貴人,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去。”
爹見到他娘兒倆一唱一和的,心里很不服氣。他的手開始發抖,煙頭也熄滅了,從床上爬了起來,將煙桿高高舉起,然后朝地上重重地一甩,惡狠狠說道:“好!你去闖!我就讓你去闖!看你娘兒倆有多大的本事變出錢來,這個家我也不管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爹沖出門后,沐陽焦急地和娘就商量去哪兒湊錢。
娘安慰他:“別著急,等你爹回來,還是要他想辦法。”
沐陽:“他剛才發了脾氣出去了,會想辦法嗎?”
娘:“你爹那倔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把氣一消,就沒事了。”
3
晚上。沐陽和娘一直不見爹回來,母子倆有點急了。沐陽覺得爹以前從不會這樣的,即使他和娘斗了嘴,賭了氣也從不在外過夜的,只是在鄰居家里說說話,嘮嘮嗑,就消氣回家了。有時還意想不到去地里干活,有時也意想不到過江到山城里買點新貨回來為家里人犒勞犒勞身子。
可是,今天就不一樣了,沐陽和娘在自家田地里找遍了,也不見蹤影。他們母子倆又去鄰居家問,也沒有音信。難道是去了江那邊的山城里?是在城里過夜了?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要過江去找爹也不可能了。渡船老人的船早已歇泊了。只等天亮后,明天他自己該會回來的。
這一夜,沐陽一直睡不著,想起來真后悔,是自己讓爹生那樣大的氣,才離家出走,夜不能歸,生死未卜。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咋辦?他越想越可怕。不如干脆就放棄不去了。可是,現在說要放棄,怎么對得起姜教授和湘婷?他輾轉難眠……直到天亮的時辰,才迷迷糊糊入睡,沒想到一覺睡到了大天光。
沐陽慌忙起了床,跟娘說:“娘,我今天就不去放牛,我過江去山城里找爹,昨晚不知他怎樣了。要是找到了他,只要他回來,我答應他不去省城拜師了。”
娘驚奇地問:“你不去了?你說的那個姑娘和教授會等你呀。”
沐陽:“有什么辦法,我是放牛的命。”
娘不贊同他的話:“巡司廟的和尚說你好命,不行,我去找他回來!”
突然咣當一響,爹奇跡般地推門而入。
沐陽和娘才舒了口氣。
沐陽馬上告訴爹:“爹,你回來就好,我不能為了光顧自己,讓你生那樣大的氣,我還是決定不去省城拜師了。”
他爹進門聽到兒子說這話,一臉驚奇地:“錢也借來了,你怎么不去了?我昨晚去了你姑媽家為你借錢。”
沐陽簡直不敢相信耳朵:“昨晚去了姑媽家借錢?”
爹眼眶有點濕潤地告訴他:“兒子,當爹的也不想讓你當一輩子放牛娃,要是哪天像我一樣被毒蛇咬了,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后悔不盡了。你娘說得對,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去闖!”
娘也滿心歡喜地:“死老頭,你去他姑媽家又不打個招呼,我們一夜沒合眼。”
爹把一沓錢拿出來遞給沐陽:“這錢還是你表哥從省城寄給你姑媽的。等你將來也像你表哥一樣有了工作,能拿工資了,再還也不遲。”
娘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對沐陽說:“孩子,拿著吧。還是你說得對,事在人為,那菩薩變不出錢來。”
沐陽接過爹手中的一沓錢,臉上露出了笑容:“這不為難姑媽了嗎?”
爹:“咱山里人靠的就是親幫親,鄰幫鄰。想當年,你姑媽沒錢供你表哥上學,還不是在咱家借的。你姑媽還要你在表哥那兒吃住,可節省一筆錢。”
沐陽的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