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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開……春天來了……趕考的季節又來到，爸媽要我把名報，考上大學把祖光耀……”省城的大街上，許多商鋪里的卡式錄音機不停地播放著這首一夜走紅的校園歌曲，引起莘莘學子的共鳴。

也許是城市熱島效應，五月的天氣太陽出來火辣辣的，有種火烘烘的悶熱，習慣了大山里清靜涼爽的人，初來乍到很不適應。

一大清早，沐陽滿頭大汗東串西跳好不容易找到了省城少年宮，剛進大門就遠遠看見掛著“音樂學院招生”的醒目標語，門里面擺著一張長桌子，桌前坐著兩名工作人員，周圍擠滿了正忙著填表格和準考證的人群。

他懵懵懂懂走進去，看見廣場上的樹林里站著練嗓子的男男女女，嘴里發出：“咪咪咪……嗎嗎嗎……依依依……呀呀呀……”像老牛一般的吼叫聲；樹林里有許多亭子，里面坐著男男女女，有練二胡的，拉小提琴的，彈揚琴的，彈古箏的，發出姑嘎嘎、姨嘎嘎、叮叮叮、咚咚咚的聲音，個個搖頭晃腦，如癡如醉。

他一身寬大的灰色西服、泛黃的白色的確良襯衫、農田水浸泡褪色的黑長褲和一雙破拖鞋的打扮，看到時尚洋氣的城市男女彈著從未見過的洋樂器，嘴里發出陰陽怪氣的聲音，有了自卑感。

他只在人群外圍向工作人員瞟了一眼，轉身走到樹林中一個沒人的亭子里坐下，見到這場面，打起了退堂鼓，便暗暗自問：我是大山里來的放牛娃與他們相比行嗎？無奈地望著人群發呆……

忽然，一位氣質高雅、面容端莊，一襲粉紅長裙的女孩令他打起精神。女孩從人群擠出來，將報名表格和準考證裝進了錢包，連同兩本書夾在胳膊下，匆匆跑到樹林里躲避太陽的照射。她站在不遠的樹林里，悄無聲息，一動不動，亭亭玉立，像一尊美麗的女神雕像，令他胡思亂想。將錢包挾在胳膊下？錢包不怕丟？……不過，這錢包像精美的裝飾品，能襯托出女人的氣質，也許城里女人喜歡張揚，不像山里女人那樣含蓄。

他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褲兜，里面是娘早就為他東家西家拼湊來的盤纏錢，將一元、五元、十元的卷成一團，塞進一個長長的小布袋里，當著褲腰帶牢牢系在腰間，實在安全又穩妥。

他放心地又把目光投向那女孩，又問自己：怎么總喜歡盯著城里女孩？也許在大山里從沒見過城里女孩的衣裙花花綠綠，頗為炫目。那胡蘿卜的胳膊兒、白蘿卜的腿兒、小山峰的胸脯兒，在大白天，在陽光下一覽無余，著實給人美的享受。看就看吧，要不是來考音樂學院，難得有機會看到城里漂亮女孩。難怪表哥在信中說過，每年音樂招生考試的季節，也是美女帥哥云集的季節。

那女孩長著直挺的鼻兒、鵝蛋形的臉兒、烏黑的大眼兒，紅色長裙若隱若現地遮蓋著白胳膊、玉頸和藕腿，還有那秋水伊人般的大黑眼，好像渡船老人講的神話故事里的花仙子。他突出的喉結動了一下，咽了一口水，原來是渴得要命，看見男男女女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著冰激凌，想必那城里的冰激凌一定比山里的白糖綠豆冰棒好吃，卻又舍不得買一支解解渴嘗嘗鮮，只是摸了摸藏在腰間的錢，告訴自己再渴也不能亂花。他只得跑到辦公大樓前擰開一個水龍頭，手捧嘩啦啦的自來水猛喝了幾口在肚子里，不顧引來旁人驚訝異樣的目光，又急忙跑到樹林坐在亭子里。

那女孩也許口渴了，突然舉起白嫩嫩的右胳膊兒，將書和錢包高高舉在頭頂遮擋太陽，低著頭，“噠噠”地踩著白色高跟涼鞋，匆匆跑去了樹林，來到路邊胖女人的冷飲攤前。她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錢遞給胖女人，買了一支冰激凌，扯開紙包裝，露出半截含在嘴里，然后接過胖女人找回的零錢，放回錢包里，又將錢包和書本挾在腋下，匆忙跑回樹林。

突然，在她轉身離開小攤的一剎那，錢包從她腋窩下滑落在地上，她全然不知一直跑到了林子里，如饑似渴地吮吸著冰激凌。

他的心“嘣嘣”直跳，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那女孩還全然不知，津津有味地吮著冰激凌……

只見胖女人快步跑上前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錢包，回到自己的攤位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守候著她的生意。

2

一會兒吃完了冰激凌，女孩從錢包里拿紙巾擦嘴巴，才慌忙想起腋窩里少了一件東西。

她大聲地自言自語問道：“我的錢包呢？我的錢包呢？”站在原地不停地打圈圈尋找。

女孩急得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樣子快要哭了。

那錢包里不只有錢，肯定還有更貴重的東西，也許有她剛才報名時的準考證吧，那豈不連考試的機會都會失去？沐陽也為她擔心著急。

他大膽地走到女孩前問她：“請問，你是不是丟了東西？”

女孩看到有人主動來問她，以為是他撿到了，滿懷感激地說：“謝謝你，是你撿了？”

他的臉唰地一下紅了，連連解釋：“不，不是，我看見別人撿了。”

女孩的目光充滿懷疑和警惕，仔細打量眼前這位衣衫陳舊像個老土的他，問道：“是你撿了吧？”

見她誤會了自己的好意，他更是心慌了，怕陷入做好不討好的尷尬局面，便鼓起勇氣反問她：“要是我撿了，我會告訴你嗎？我不早就開溜了嗎？”

知道誤會了他，女孩馬上轉變了態度：“哦，對不起，是我誤會了，請問是誰撿了？”

他指著遠處賣冰激凌的胖女人：“你剛才不是去那邊買過冰激凌嗎？”

女孩恍然大悟：“哦，對對，可能是掉在她那邊了。可是，你敢肯定嗎？萬一像剛才我誤會了你一樣，怎么辦？”

他堅定地回答：“千真萬確，我看見她離開攤位走到前面的地上撿的。”

女孩猶豫地問：“萬一她不承認呢？我無憑無據。”

他也無奈地說：“這我就沒辦法了。”

女孩又焦急起來：“怎么辦？”有點心神意亂地，用手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珠。

他也為她擔心：“里面有貴重的東西嗎？”

女孩說：“有錢，但主要是我剛才報了名的準考證也丟了，就不能參加明天的音樂學院考試。”用懇切的目光望著他。

他讀懂了她目光里對自己的懇求和信任，大膽地對她說：“走，我去為你做證吧。”

女孩高興極了：“謝謝你了。”跟著他走到了賣冰激凌的胖女人面前。

胖女人見到女孩來到她面前，可能心里有點作虛，目光不敢正視她，只是看著遠處報名的人群。

女孩輕聲婉轉的口吻問道：“阿姨，我，我剛才買冰激凌時，把錢包弄丟了，你看見了嗎？”

胖女人把目光掃過來望著女孩：“沒有啊，我怎么會看到你的錢包呢？”

女孩：“我回到樹林里后，發現錢包不見了，他看見你撿了。”指著身邊的沐陽。

胖女人看了看衣著土舊的沐陽，盛氣凌人地大聲責問：“你這個鄉下人，瞎了眼，什么時候看到我撿了？是你撿了吧？還污蔑我！”

他正氣凜然地說：“我看見你撿了，你不承認？是你污蔑我！”

胖女人更加氣勢洶洶：“什么？我污蔑你？老娘比你有錢，你個鄉巴佬，窮酸樣，就是個偷錢的。”然后指著女孩說：“你的錢包是他偷了，他想賴我。”

他臉色漲紅，大聲怒吼道：“你血口噴人！”

女孩也替他抱不平，一改輕聲婉轉的語氣，頓時氣憤了，大聲對胖女人說：“不許你污蔑他，就是你撿了！”

胖女人更是破口大罵，像個潑婦發起淫威，鬧得一塌糊涂，場面頓時亂哄哄的。

那邊報名的人聽到了胖女人的罵聲，全跑了過來圍著看熱鬧。

看熱鬧的人越多，胖女人越發放肆地罵得更兇。

他被不堪入耳的謾罵弄得羞愧難當，打從小沒挨過這樣的罵，就是爹娘也沒罵過自己，恨不得挖個地洞往里鉆。

女孩看到他痛苦難堪的表情，覺得胖潑婦像是罵自己，臉上像針一樣猛扎得疼痛。她只好向旁人求救：“請大家評評理，我剛才買她的冰激凌時把錢包弄丟了，被她撿了，是這位朋友親眼見的。”指著胖女人說：“她不承認，反倒污蔑他偷了。”

胖女人停止了罵聲，反駁道：“是他偷了啊？”

女孩說：“是他偷了，他會來告訴我嗎？他不可以跑掉嗎？”

胖女人啞口無言了。

人群里發出唏噓聲：“是啊，是啊，有道理。”

胖女人繼續狡辯道：“我比他有錢，怎么會貪小便宜？只有他這副窮酸樣的鄉下人才會這樣。”

女孩更加憤怒道：“你不要以貌取人！”

人群里也有人說：“是啊，不能以貌取人，不承認就叫警察來處理。”

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叫警察來。”

胖女人頓時像泄了氣的球：“反正，我是沒撿。”便止住了罵聲。

女孩見她心虛了，憤怒的語氣又變成了輕聲婉轉，想讓她主動承認：“我希望不要警察來，免得麻煩，我爸爸是警察。只要你把包還給我，那包里的錢我不要了，只要準考證就行。”

人群里發出支持聲：“警察的女兒就是不一樣，你就把錢包還給人家吧。”

胖女人在眾目睽睽下，乖乖將錢包拿出遞給女孩，便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是我不好，錢也不要了。”

女孩接過錢包，對眾人說：“謝謝大家支持。”

人群里有人說：“你應該感謝為你做證的小伙子，他差點背黑鍋。”

女孩馬上轉身向沐陽深鞠了一躬：“謝謝你，讓你受委屈了。”

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沒，沒什么，找到了就好。”連連向后退了幾步。

人群離散……

他和女孩走到了林子里。

女孩從錢包里拿出一張錢遞給他：“謝謝，讓你受委屈了。”

他臉色劇變：“你把我當什么人？”

女孩很驚訝：“你當然是好人！”

他：“好人怎么要錢？”

女孩撲哧一笑：“難道只有壞人要錢？”

他：“當然，像那胖女人。”

女孩咯咯地笑了：“你真純樸，她只是見錢眼開。世上的好人壞人都需要錢的呀，只不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你正當掙來的。”

他又生氣了：“我也不是來掙錢的呀。”

女孩疑惑地問：“你來城里不掙錢干嗎？”

“不是……”他猶豫了一下，才告訴她：“也像你一樣。”

女孩驚奇地問：“像我一樣？”

他：“是啊，你不相信？”

女孩帶著疑惑又驚訝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我來報考音樂學院，你也是？”

他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女孩由驚訝變為驚喜：“哎呀，還真看不出來呀。”

他低下了頭回答：“可是，又不想考了。”

女孩又問：“為什么？”

他說：“你看，我這大山里來的和你們城里人比，行嗎？”

女孩見他一臉羞澀的樣子，便拉著他的手：“原來你自卑？走，我帶你去報名！”

女孩領他來到報名處，只見人群早已離散，除了那張桌子，工作人員不見蹤影。

女孩失望地說：“糟了，報名結束了。”

他又氣餒了：“算了，反正我不想考了。”

女孩：“不行，你從大山那么遠跑來，怎能輕易放棄？”

他：“那可怎么辦？”

女孩：“明天我替你想辦法。”

他望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太陽落在了西邊，夕陽映紅了天邊，把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曬得滾燙。少年宮茂密的樹林里依然是清靜蔭涼，在這里避暑的人少了許多。

在林子里，女孩告訴他她叫湘婷。他告訴她他叫沐陽，他向她講述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