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胎入藥(二)
油燈在地上滾了兩圈,火焰掙扎著跳躍,將王德發半邊臉映得如同廟里的惡鬼。那碗新熬的湯在他手中冒著裊裊白汽,詭異的腥香混著廚房里甕被打翻后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死死扼住了翠娥的喉嚨。
“你…你…”翠娥癱在冰冷的泥地上,牙齒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緊了她每一寸骨頭。
王德發卻像是完全沒看見地上那攤令人作嘔的“藥料”,他的目光粘稠地滑過翠娥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臉,最終落在那碗湯上,語氣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滿足:“小桃身子骨嫩,這碗火候正好,貼了秋膘,來年也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他端著碗,腳步不疾不徐,竟真的轉身朝廚房門口走去,仿佛地上癱著的不是他剛生產完的發妻,而是一堆礙眼的柴火。
那碗湯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下,表面凝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的黃色浮油。
“不!小桃!”翠娥不知哪來的力氣,嘶啞地尖叫出聲,殘存的母性和對另一個年輕女子本能的憐憫壓過了恐懼,“不能喝!那是…那是…”她指著地上打翻的小甕,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王德發的腳步在門口頓住。他緩緩側過頭,陰影里,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那是一個毫無溫度、令人血液凝固的弧度。“蠢貨。”他低低地吐出兩個字,冰冷而清晰,“她比你識貨得多。”
這句話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翠娥的心臟,讓她瞬間明白了什么。小桃…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王德發不再停留,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補品”,大步流星地走向西廂房。西廂的窗紙上,映著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對著鏡子慢悠悠地梳頭。
翠娥渾身冰冷,巨大的絕望和一股莫名的、灼燒般的憤怒沖上頭頂。她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顧不得地上的污穢,像一縷幽魂,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躲在西廂房冰冷的窗欞下,屏住了呼吸。她必須知道!
屋內傳來王德發刻意放得溫和的聲音:“小桃,來,趁熱喝了,剛給你熬的,最是滋補。”
接著是小桃嬌媚的輕笑,像銀鈴,卻讓窗外的翠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辛苦老爺了,這味兒…可真特別。”她似乎湊近碗深深吸了一口,“嗯,怨氣夠足,煞氣也濃,火候拿捏得正好,是上等貨色。”
王德發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那是自然,后山老墳坡剛起的,不足三個月的男胎,怨氣最重,大補!你喝了,靈力定能再漲一截!”
“老爺有心了。”小桃的聲音甜得發膩。
翠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沒讓自己尖叫出來。不足三個月的男胎…老墳坡…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捏得粉碎。原來不是意外,是蓄謀!王德發為了討好這個…這個怪物,竟然去刨了人家的新墳,挖出未成形的胎兒!
就在這時,窗紙上的剪影猛地發生了變化!
只見小桃的身影驟然拉長、扭曲,她的頭顱以一種非人的角度向后仰去,嘴巴咧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寬度,幾乎占據了半張臉!她雙手捧起那碗湯,不是喝,而是…倒!滾燙油膩的湯液被她直接倒進那張裂開的、深不見底的大嘴里!
“咕咚…咕咚…”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聲在寂靜的秋夜里異常清晰。
更恐怖的是,隨著那湯水灌入,碗口上方竟隱隱浮現出一團模糊、慘白、扭曲的嬰兒虛影!那虛影痛苦地蜷縮著,發出無聲的尖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地拽進了小桃黑洞般的喉嚨里!
“啊——!”窗下的翠娥再也無法承受這超越人倫的恐怖景象,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于沖破了喉嚨。
屋內的吞咽聲戛然而止。
“誰?!”王德發驚怒的聲音響起。
翠娥魂飛魄散,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跑!她轉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自己臥房的方向跌撞而去,只有一個念頭——她的孩子!她剛出月子的孩子還在房里!
她沖進臥房,反手死死抵住房門,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她撲到床邊,一把將襁褓中熟睡的嬰兒緊緊抱在懷里,小小的身體溫熱,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贖和慰藉。
“砰!砰!砰!”粗暴的砸門聲響起,木門在震動。
“翠娥!開門!”王德發的聲音在門外咆哮,帶著一種被撞破秘密的狂怒。
翠娥抱著孩子縮在床角最深的陰影里,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死死盯著那扇被砸得砰砰作響的房門,仿佛那不是門,而是地獄的入口。門外,砸門聲停了,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下來。然后,一個聲音響起了,不再是王德發,而是小桃!那聲音輕柔得詭異,像冰冷的蛇信舔過門縫:
“姐姐…別怕呀…老爺走了…”
翠娥的血液瞬間凍結。小桃在外面!王德發呢?
小桃的聲音帶著一絲饜足的笑意,繼續幽幽傳來:“那湯…果然是大補呢…老爺他啊…”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剛才急著出來追你,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進我熬湯的那口大鍋里了…火還旺著呢…”
“滋啦…”門外仿佛真的響起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油脂被高溫炙烤的聲音。
翠娥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她猛地低頭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她緊緊抱著懷里的嬰兒,小小的襁褓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的溫暖和重量。她將臉深深埋進嬰兒柔軟的襁褓,貪婪地汲取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奶香氣,仿佛那是隔絕門外一切恐怖的屏障。黑暗中,嬰兒似乎被驚動,小嘴咂了咂,發出細微的嚶嚀。就在這瞬間,翠娥借著窗外透入的、極其微弱的一點月光,無意間瞥見了嬰兒半睜的眼縫——那瞳孔深處,竟飛快地掠過一絲與西廂房窗紙上那扭曲剪影一模一樣的、冰冷幽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