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市立寫字樓外墻的巨幅LED屏突然亮了。

守夜保安老王正繞著樓巡邏，手電光掃過墻面時，撞見那片刺目的白——不是往常滾動的地產廣告，是密密麻麻的彩色像素塊，正從屏幕邊角往中間涌。他舉著手電湊近，瞇眼盯了半分鐘，后頸的汗毛猛地豎了起來：那些像素塊先拼出半張人臉，溝壑縱橫，是前陣子總來樓里辦事的周明；接著是串數字，“6228XXXXXX-580萬“，像張被劃掉的銀行卡明細；最后所有色塊猛地收縮，在屏幕中央凝出個黑色的“妄“字，筆畫邊緣還滋滋閃著白噪音似的亂碼。

“邪門......“老王剛摸出手機要拍，屏幕“唰“地暗了，像從沒亮過。他攥著對講機往保安室跑，沒跑兩步就聽見遠處傳來警笛聲——紅藍燈光在空蕩的街道上晃，把寫字樓的玻璃幕墻照得忽明忽暗。

刑偵隊辦公室的燈亮了整宿。李硯捏著第三起“意外死亡“案的卷宗，指腹在“周明，前國企基建處處長，墜樓身亡“那行字上反復蹭。桌對面的趙野正對著電腦屏幕撓頭，指尖在鍵盤上敲得噼里啪啦：“頭兒，你看這仨案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的。“

他把打印好的三張截圖推過來：“張暗挪用公款被發現那天，有個匿名號發了個'貪'字，秒刪，但被網友截圖發出來了；李墨卷款跑路前夜，有人發'欺'；今兒周明墜樓前一小時，就這'妄'字——時間點卡得比鬧鐘還準。“

蘇葉蹲在桌旁，正用鑷子夾著片透明膠，小心翼翼粘起證物袋里的碎紙。那是從周明辦公室垃圾桶里找到的，紙角沾著點熒光粉，她把碎紙對著臺燈照，輕聲道：“這碎紙上的像素圖案，用的是老式街機的8位色技術，顏料成分和周明墜樓現場欄桿上的粉末一致。還有，寫字樓LED屏的后臺記錄被刪了，但我恢復了部分緩存，控制指令來自境外虛擬服務器，跳轉了十七次，根本追不到源頭。“

李硯突然抬手按了按眉心。他想起接警時老王說的“580萬“——那是周明當年負責的基建項目里，被審計查出的虧空數，只在單位內部通報過，沒對外公開過。

“兇手怎么知道這些的？“溫棠抱著筆記本走進來，她剛給周明家屬做完筆錄，眼下還帶著紅，“周明老婆說，他最近總失眠，半夜坐起來翻舊賬本，說'有人在盯著他'。她給我看了周明的手機，相冊里存著三張'妄'字像素圖，一張比一張清晰，最后那張是昨天存的，旁邊寫著'該來了'。“

李硯把卷宗往桌上一扣：“去周明辦公室，再查。“

周明的辦公室還拉著警戒線，陽光從百葉窗縫里照進來，在地板上投出一道道亮紋。趙野翻著文件柜里的舊項目資料，指尖劃過一疊泛黃的審計報告：“頭兒，這580萬虧空當年沒定性，說是'核算失誤'，周明就記了個過——兇手咋知道這數的？總不能是周明自己說的吧？“

溫棠蹲在辦公桌旁，指尖拂過桌角的劃痕：“周明老婆說，他總念叨'對不住老陳'。老陳是當年項目的會計，因為這虧空被調離崗位，去年病逝了。我查了老陳的家屬，他兒子在外地打工，前陣子剛回本市。“

“有發現！“蘇葉突然喊了一聲。她正蹲在電腦主機旁調試，屏幕上跳出串亂碼，她指尖在鍵盤上敲了幾下，亂碼變成了段視頻——是周明辦公室的監控，被人惡意覆蓋前的最后十分鐘：周明坐在椅子上，盯著屏幕發抖，屏幕上是個像素小人，舉著刀往“周“字上扎，每扎一下，“周“字就暗一分。

“這監控是被遠程篡改的。“蘇葉皺著眉，“對方用了個很老的漏洞，2003年的系統補丁就能堵上，但周明這電腦......根本沒更新過系統。“

趙野湊過去看：“故意的？兇手知道他電腦舊，專挑這漏洞下手？“

李硯沒說話，走到墻邊看那幅“廉潔奉公“的匾額。匾額右下角有塊不起眼的污漬，他用紙巾擦了擦，沒擦掉，反而露出點熒光。蘇葉立刻拿過紫外線燈照上去，污漬瞬間顯出熒光綠的像素輪廓——是個極小的“周“字，筆畫歪歪扭扭，和之前“貪““欺“字的筆跡能對上。

“是手繪的。“蘇葉指尖在屏幕上圈出像素點，“用特殊熒光筆描的，再通過技術投射到LED屏上。兇手不是在發信號，是在'貼標簽'。“

回隊里的路上，溫棠翻著老陳的資料，突然“咦“了一聲：“老陳兒子叫陳磊，十年前在'老玩咖'游戲廳打過工。張暗、李墨年輕時也常去那兒——那游戲廳十年前拆遷關了門。“

“老玩咖？“趙野猛地拍了下大腿，“我知道！我爸以前帶我去過，里面全是街機，拳皇97、魂斗羅那種！“

蘇葉立刻調“老玩咖“的舊檔案，屏幕上跳出泛黃的會員登記本掃描件。她指尖劃過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停住：“沈硯之。“

登記照上的少年眉眼清瘦，穿件洗得發白的校服，嘴角抿得很緊。旁邊寫著“1998年入會員，常用機器：街機區3號“，備注欄里有行小字：“擅長像素畫，常在校服上畫街機角色。“

“沈硯之......“李硯念了遍這名字，突然想起什么，翻出十年前的舊卷宗——沈硯之的父親沈敬山，是當年有名的歷史學者，因學術造假被舉報，跳樓自殺了。那案子，是他剛當刑警時跟著老隊長辦的。

“查沈硯之現在在哪。“李硯把卷宗推給趙野，“他父親的案子，當年就是周明單位的審計組查的——沈敬山幫周明改過項目史料，后來造假被揪出來，周明卻沒受影響。“

趙野噼里啪啦敲著鍵盤，眉頭越皺越緊：“這人跟蒸發了似的。戶籍顯示他十年前跟著母親搬走了，沒留新地址；社保、醫保全是空的；唯一的社交賬號是個藝術論壇的，五年沒更新過。“

蘇葉點進那個藝術論壇賬號，頭像也是枚玉佩，和匿名賬號的頭像圖案幾乎一樣。她翻著賬號下的舊帖子，突然停在2018年的一條：“像素是最誠實的東西，黑是黑，白是白，摻不了假。“下面有個匿名回復：“那灰色呢？“樓主回了句：“灰色該被擦掉。“

接下來三天，案子像卡進了死胡同。沈硯之的蹤跡找不到，匿名賬號又發了條新帖——這次是個“硯“字，秒刪，但蘇葉截到了推送記錄：定向推給了十幾個賬號，全是當年舉報沈敬山的人。

“他在列名單。“溫棠盯著那些賬號，臉色發白，“張暗、李墨、周明，都是當年和沈敬山案有關的人。他不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報仇。“

蘇葉突然“啊“了一聲，指尖飛快滑動鼠標：“我知道他怎么控贊了！這些被推送的賬號，都在給匿名帖點贊——張暗的帖有80萬贊，李墨的92萬，周明的98萬......快到100萬了！“

趙野猛地站起來：“100萬贊就動手？這孫子把殺人當投票？“

話音剛落，蘇葉的電腦突然彈出條預警：“檢測到異常數據流，正在攻擊本地服務器！“屏幕瞬間黑了，緊接著，桌面上跳出個像素小人，舉著刀左右晃，下面彈出行字：“別急，快到你們了。“

“操！被反咬一口了！“趙野一拍桌子，“這孫子敢黑警局系統？“

蘇葉手指翻飛，快速切斷網絡：“他沒真攻進來，像是在示威......等等，這數據流的加密算法！“她調出前兩起案子的賬號代碼，對比后眼睛亮了，“是街機游戲的加密邏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代碼，現在沒人用了——他肯定常去修舊街機！“

趙野立刻查本市修舊街機的店，全市只有三家。他們趕去第三家時，店主正蹲在門口修臺拳皇97的機器，看見警服愣了下：“你們找沈硯之？他上周還來修過機器，說要改個'像素投影'的東西。“

店主指了指后院：“他租了我這兒的小倉庫，說放街機零件。“

倉庫門沒鎖，推開門的瞬間，顏料味混著灰塵味涌了出來。墻上貼滿了像素畫，有街機角色，有風景，最里側那面墻，貼著三張放大的像素字——“貪““欺““妄“，旁邊用紅筆寫著周明、張暗、李墨的名字，名字上畫著叉。

桌子是張舊書桌，看著有些年頭，桌角刻著個模糊的“敬“字——是沈敬山的舊物。桌上擺著臺改造過的街機主板，旁邊壓著本手抄的《論語》，書頁邊緣卷得厲害，翻開看，“君子不器“被紅筆劃掉，改成了“君子當判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下面寫著行小字：“惡者除外，當清之“。

趙野翻著抽屜里的日記，突然“嘶“了一聲：“頭兒，你看這個。“

日記里夾著張泛黃的“家規“，是沈硯之父母寫的，第一條就是“沈家人需事事完美，容不得半點瑕疵“，下面被沈硯之用紅筆批注：“今當擴之，天下人皆需如此“。最末頁貼著張褪色的全家福，沈硯之站中間，父母攥著他的手，照片邊緣被他用刀劃了道縫，剛好把父母的臉和他隔開，旁邊寫著：“他們沒做到的，我來做。“

抽屜深處還有個鐵盒，里面裝著些“臟東西“——被人丟棄的假發票、寫著謊言的便簽，都用透明袋裝著，貼滿“待清“的像素標簽。屏幕亮著，顯示著下一個像素畫的草稿——是個“硯“字，旁邊寫著行小字：“李硯，十年前沈敬山案經辦人。“

李硯捏著那本改得亂七八糟的《論語》，突然聽見倉庫外傳來“咚“的一聲。趙野立刻拔槍：“誰？“

沒人應。他們沖出去時，只看見巷口有個黑影一閃，騎著摩托車拐進了胡同。趙野要追，李硯按住他：“看倉庫里的電腦。“

蘇葉正盯著電腦屏幕，臉色發白：“他遠程刪了數據，但我恢復了一部分——他給匿名賬號發了條消息：'贊夠了，明天動手。'還有，他給你的工作號發了條私信，還沒刪。“

李硯點開私信，只有一個“硯“字，發信人頭像，是枚裂成兩半的玉佩。

這時溫棠的電話響了，她接完電話，聲音發顫：“老陳的兒子陳磊......剛才在醫院搶救，說是吃了帶毒的外賣。他手機里有條未讀消息，是匿名號發的：'不該幫他們藏東西。'“

李硯猛地看向窗外——遠處，城郊廢棄工廠的方向，突然亮起片刺眼的光，像又一塊LED屏被點亮了。

“他在那兒。“李硯抓起外套，“他要等我們去。“

趙野摸了摸腰上的槍：“設套？“

“是赴約。“李硯走向警車，指尖捏著那枚從倉庫找到的玉佩——和沈敬山照片里的那枚，一模一樣。“他恨的不是周明他們，是'不干凈'的人。十年前我們沒查透沈敬山案，現在，他要自己判。“

警車往城郊開時，蘇葉的手機響了，是技術隊打來的：“蘇姐，匿名帖的點贊數......破100萬了！“

李硯抬頭看向窗外，夜色里，廢棄工廠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工廠的外墻上，像素塊正一點點拼湊，這次不是字，是張人臉——是他的臉。

（上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