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透亮，“奶奶傳老味道”后廚的油鍋已經(jīng)滋滋作響。油條風(fēng)波的沖突像陣風(fēng)，把小店的名聲吹遍了縣城角落。可田小七不敢松勁，照例摸黑起身發(fā)面，炸油條的堿水，總要親自嘗三遍才放心。

午后，店里難得清閑。田小七正埋頭擦拭油膩的桌面，門口傳來一聲溫和詢問：“同志，這饅頭，能給我來兩個嗎？”

她抬頭，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兒，袖口磨得泛白，手里拎著個舊帆布包。看著有點眼熟，像干部下鄉(xiāng)，又透著股尋常百姓的隨和。田小七麻利地揀了兩個溫?zé)岬睦厦骛z頭遞過去，順手多舀了一勺酸梅湯：“剛出鍋，配湯吃著舒坦。”

男人接過，沒急著吃，先湊近深深一嗅，眼睛倏地亮了：“這味兒……像小時候吃過的粗糧饅頭。”他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眉頭先是微蹙，隨即舒展，眼眶竟悄悄泛了紅。

田小七正覺詫異，舌尖突然泛起一絲微弱的電流感——

【檢測：觸發(fā)味覺記憶點——1960年饑荒時期，少年周建民（周縣長）因老婦贈予粗糧饅頭活命，味覺錨點為“帶麩皮的扎實感”、“微澀后的回甘”；當(dāng)前饅頭選用老品種紅麥，麩皮完整，匹配度：高度契合！】

數(shù)據(jù)流閃過腦海，田小七心頭“咯噔”一跳——周縣長？！微服私訪？！

再看時，周縣長已吃完一個饅頭，用袖口沾了沾嘴角，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丫頭，這饅頭……用的是老品種麥子吧？”

“是呢！”田小七趕忙應(yīng)聲，“山坳里收的紅麥，麩皮留著，吃著實在。”

“實在……”周縣長低聲重復(fù)，目光飄向門外，仿佛跌進了時光里，“五八年那會兒，餓得快撐不住了，是村里一位老奶奶掰了半個粗糧饅頭給我，就這個味兒。有點刮嗓子，咽下去心里卻像揣了塊暖石頭，踏實。”他看向田小七，眼神溫和，“這手藝，家傳的？”

“跟我奶奶學(xué)的。”田小七簡略說了說創(chuàng)業(yè)，省去了王翠花的刁難，只道想守住這點老味道。

周縣長聽得專注，不時頷首：“不易啊。現(xiàn)在肯守著老手藝、用真材實料的年輕人，難得。”他指了指店招，“‘奶奶傳老味道’，名字好，味道更好。做吃食和做學(xué)問一樣，得有根，你的根，扎得穩(wěn)。”

話音未落，門口一陣喧嘩。李富貴的侄子——在縣政府當(dāng)差的小李，拎著個精致的點心盒子氣喘吁吁沖進來，瞧見周縣長，臉上瞬間堆滿笑：“姑父！您怎么在這兒？我找您好半天了！李老板特意備了城里最好的點心，請您嘗嘗……”

話卡在喉嚨里。他看清周縣長手里捏著的半個粗面饅頭，笑容僵在臉上。周縣長臉色沉了下來：“我說過，別搞這些！”他揚了揚手中的饅頭，“我看這丫頭做的，比什么精細點心都強！”

小李的臉霎時紅白交錯，杵在原地，進退維谷。周縣長不再看他，轉(zhuǎn)向田小七：“丫頭，手藝好，心更實，該讓更多人嘗嘗。下個月縣食品廠招標(biāo)供應(yīng)商，你有沒有想法試試？”

巨大的驚喜砸得田小七有點懵，還沒答話，周縣長已起身，從口袋摸出兩毛零錢，輕輕放在擦得發(fā)亮的桌面上：“饅頭錢，不能白吃。”他拍了拍田小七單薄的肩膀，力道沉穩(wěn)，“好好干，縣里支持本分人。”

說完，他眼風(fēng)掃過小李：“東西拿回去！以后少跟那些心思活絡(luò)的來往！”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出了門。小李拎著那盒昂貴的點心，臊眉耷眼地跟在后頭，頭都不敢抬。

店里瞬間炸開了鍋！顧客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那位竟是周縣長！“了不得！小七這店，入了縣長的眼了！”有人嘖嘖稱奇。張叔更是拍著大腿，笑聲洪亮：“我就說嘛！真金不怕火煉，好味道藏不住！”

田小七捏著那兩枚還帶著體溫的硬幣，一股暖流從手心直竄心窩。她望著周縣長遠去的挺拔背影，奶奶的話仿佛又在耳邊響起：“人這一輩子啊，就像蒸饅頭。得靠老面慢慢發(fā)，拿堿水定住味兒。急不得，也假不得。”

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懂了。

夜深關(guān)店，田小七把那句“招標(biāo)”在心里翻來覆去掂量了好幾遍。這是把“奶奶傳”的老味道，送進千家萬戶的機會！她找出那個珍藏的油紙包，湊近昏黃的油燈。燈光下，奶奶留下的字跡仿佛有了生命，墨痕溫潤。

“奶奶，您瞧見沒？咱的饅頭，被人記住了。”田小七指尖輕撫過“老面饅頭”四個字，觸感微涼，心底卻暖意融融。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案板上灑下一層薄霜。田小七深吸一口氣，清冽的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面香。她知道，從明天起，手里的面團得更用心去揉——不單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藏在老味道里的，滾燙的人間暖意。